穆晴岚又道：“霍珏，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信我一次。”

她的内心鼓噪着、嗡鸣着、有什么东西要随着霍珏生命的流逝破土而出。

她到现在都不敢和霍珏说实话，是因为这世界上谈鬼修色变。

他低着头，窝在轮椅里面，似是咽了气。殷红的血水在他灰白的发上，他的衣袍之上，开出点点血花。

她没有杀它，穆晴岚从不杀生。

穆晴岚又道：“我不会死，师尊，只要村民的供奉不断，只要湘君山还在，重塑身体只是时间问题。”

她想起曾经掌门霍袁飞，也对霍珏做过一样的事情。

霍珏听了这句话浑身发颤，他嘴唇抖了几抖，崩溃地抽噎。可被抽干生机的身体，连哭都做不到。他流不出眼泪，只能干涸着让悲伤滞涩地随着血液流便经脉，任凭嗓子里发出悲鸣一样的抽气声。

穆晴岚一直在哭，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

凹陷的面颊重新鼓起，他身上缠绕不去的死气被符文撞散，他在转眼之间，恢复了生机。

霍珏不言不语，并不相信穆晴岚此刻说的话，他不能冒任何夺取穆晴岚性命的风险，去接受供生。

但是段琴轩怎么忍心？她怎么忍心看到霍珏死去，看到她从小带大的孩子，在重生莲就要送回来之前，惨死在她的面前？

穆晴岚不出意外地说通了段琴轩，她也只能说通段琴轩。

她在段琴轩的屋子里待了不到一刻，段琴轩对她自爆本相拔出的长剑便收回去了。

他的灵府恢复到裂纹遍布的状态已经是极限。而段琴轩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和穆晴岚说一句话，在供生阵成的刹那，她便轰然消散在霍珏面前。

她在鹿腿上取了一些骊鹿的血，而后便让松灵将骊鹿放掉。

段琴轩惊异不已，又迟疑了。

你答应我的……你说过会来找我！

她“逞凶斗狠”道：“你若死了，我便跟你去！”

她是湘君山里的孤魂野鬼，大概是因为死后执念未散，她侥幸得了供奉化为人身，她灵魂不全，不记得身前事，但她确实不是什么山峦凝化的神。

穆晴岚手上的镯子和霍珏的戒指撞在一处，再没分开。

穆晴岚攥着供生戒指，哄霍珏道：“跟我供生，我们都能活。”

霍珏断掉手指的手掌包起来了，完好的那只手，一直放在穆晴岚的脑袋上。

等到他彻底恢复成了清癯却俊美的模样，“嗡”地一声，穆晴岚手腕上的镯子落地，摔了个粉碎。

现在穆晴岚为了救霍珏，竟要封存霍珏的记忆。

“可是霍郎等不了了啊。”

穆晴岚蹲在那里，烂桃子一样的肿胀双眼之中，慢慢溢出了幽绿色的光芒。

她一遍遍重复：“你答应我的，你怎么能这么走呢……”

供生阵被激发，霎时间屋内灵光大盛——整个宿霜阁之内的符文灵光冲天而起，又被段琴轩迅速布下的阵法压制。

因此穆晴岚骗霍珏，说她是山神。

穆晴岚在霍珏屋外，对段琴轩说：“师尊，徒儿不孝，拜入师门未能侍奉师尊左右。若是有朝一日……徒儿能修成正果，再来与师尊重续师徒之情。”

穆晴岚飞掠到雪原之中，站在苍茫的风雪之中抬起双臂，幽绿色的灵光朝着四周散去，雪原松灵很快被她催动。

她劝不听霍珏，便只好出此下策。

穆晴岚心中冒出这句话，自己愣住，脑中却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起来。

哪怕她像寻常鬼修那样，闻着凡人的魂魄被香得流口水，也没有动过害命之心。

霍珏顿住，只是他现在再做不出什么惊讶的表情了。

最后那一缕被抽离的天魄，被段琴轩封入了霍珏弟子命牌。

段琴轩知道自己不该答应，即便穆晴岚是山鬼，她也没有害过人，她不该死。而且霍珏醒了，若是有朝一日他想起一切，绝不会原谅自己。

连邪修和妖精都有回头是岸转入正道的机会，但是鬼修向来是邪恶、残暴、甚至比嗜血魔族还令人厌恶的存在。

霍珏这么告诉自己，闭上了眼睛，骷髅一般的面容之上，鼻子缓慢涌出了血。

供生阵成！

但因为霍珏打断过一次供生，经脉内府受损太严重，油尽灯枯之后再重新恢复，等同活死人肉白骨。

“师尊，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答应我吧。帮我封存霍郎的一部分记忆，这样他才能安心等待重生莲。”

霍珏灰白的长发无风自动，在半空之中伴随着赤金色的供生符文舞动片刻，渐渐恢复漆黑。

穆晴岚真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她从未害过人，但她却因为自己是山鬼，一个字实话也不敢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