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客栈一个房间的厅堂,重明、秋练、落落、姜澄和燕菲菲围坐在桌边,谈论那个舌头很像海蚕的小兽。
“我知道它是什么,它的确是妖。”落落急不可待,准备竹筒倒豆子,一个不留,把所知之妖的相关情况说出。
他的确知晓这妖的来历。
在山上时,师父曾给他们历言百妖,重明、秋练听的认真,记在心里,落落则是只记住那些让他感兴趣或者想要记住的妖,因此,有印象的不太多。
但在酒楼遇到的和胡僧在一起的小兽,是他记得最清楚的,当着大家面,怎么也要好好表现,以便将来可有能够自诩的资本。
这不过争强好胜之心,落落难脱窠臼。
他眼睛闪光,神采飞扬,在众人面上打量一遍,神秘又故弄玄虚地道:“它是茶茶······”
落落发现众人都忽然从桌边站起来,静静聆听外面天空里忽然传来的凄惨鸟鸣声,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话。
姜澄已经神色严肃地走了出去,站在客栈的天井里,仰头望着。
鸟鸣声连绵不断,好似化作雨滴,洒落在他的头顶。
落落觉得,姜澄在自己说话的时候离开,这样的做法有点失礼,就算他是个眼睛会偶尔失明的可怜少年,是个做过很多好事的妖,也不能原谅。
幸好燕菲菲、重明和秋练还在身边,还是有人愿意听他说的话。
就算没有,说给树洞听也得把到嘴边的话讲出来:“我听师父说过,这样的妖中原非常稀少,还是从天竺、大食国等远渡重洋,或者翻越沙漠,迁徙到中土的,形似鼹鼠,口里有许多舌头,名字叫茶······”
“我们可能遇到更加麻烦的事,那个小妖,先抛之脑后吧。”说话的是重明。
重明和秋练起身走向外面,两个又转头:“我们也知那个小妖,在捉住还留在湄州的它之前,不能喊出它的名字,否则我们很难再见到它!”
只有燕菲菲和落落还在屋里时,燕菲菲因为专心听外面众多鸟儿的叫声,并不曾听全落落的话,单单听到“茶”字,以为他要喝茶,便把自己的一杯递给落落:“不要伤心难过,我的茶给你喝。”
落落接过茶盏,看着燕菲菲走出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他真的好难过,因为他们都还是把他当成一个没长大的孩童,是个什么事也帮不上忙只能凑数的存在。
像菜肴或面里的芫荽。
他没有别的奢望,不过让他们停留片刻,假装在听,也就好了,然后他会隆重地向他们宣布:“它的名字叫茶茶,是出自异域的妖,一点也不能小看呀。”
他看着茶盏里红褐色的茶水,发现里面的孩童,眼睛里流出一滴泪水。
落落很悲伤,估计他会留下个纸条,上面写:我想要独自到外面闯荡,不要找我,到我长大那天,就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然后不声不响,悄然离去。
······
突然,屋内暗了下来,窗外昏暗苍茫。
落落忙收起思绪,放下茶盏,来到外面,站到秋练身旁,看着头顶的景象,顿时明白天为何会变黑:有太多太多的鸟儿在头顶回翔。
这些鸟儿有杜鹃、白鹤、斑鸠、喜鹊、乌鸦、金丝燕、黑燕和白燕等。
结成一簇簇的小群,小群又在天空集合成最庞大的群体,如同天气晴好时候的出岫云团,像在石窟古墓里禽鸟的壁画。
通晓古代人物的,则知道五代时期有位善于画禽鸟的黄筌,当年为给儿子黄居宝临摹,“付子居宝习”,曾创作《写生珍禽图》,画里的景象,可以和眼前天空的情形相媲美。
且落落和重明等看到的,更加真切。
在这鸟群里,出现只苍鹰。
苍鹰身躯长达数丈,双翼平展,如同在天上行驶的一叶小舟。
它以双翼扇动,形成涡流,阻拦千百只禽鸟的逃去之路,然后轻舒喙爪,蚕食鲸吞。
日光投射在苍鹰和众禽鸟的背上,无法照下来,只在间隙里有光芒如水漏出。
千百个细小的光柱微微透出,犹如生在穹庐的钟乳石。
燕菲菲已凝视天空许久,目光始终追随着苍鹰:“它就是高羽,害死我的父母和两位姐姐。昨天晚上碰上,他居然没有离开,还在湄州,而且在大肆屠杀鸟族。”
燕菲菲神色凛然,青丝飘扬,恰巧有束光芒穿透下来,照在她身上,如有神迹。
“让我来,而且我和高羽之间还要了却前事!”姜澄走到燕菲菲身前,拦住她。
姜澄这样做,不仅仅是担心她的安危,怕她有个好歹,也确确实实如其所言,想要了结和高羽之间的恩义。
重明、秋练和落落有些担心:“你可以吗?你记着他的恩德,肯定下不去手,会受伤甚至丢掉性命的?”
姜澄面露坦然的微笑:“没关系的,我有把握。况且我这个时常会出现眼盲的少年,能在危险重重里活下来,虽不及猫的九条命,命肯定是大的,不会有事的。”
又望着燕菲菲:“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
姜澄腾身飞起,直冲云霄,在禽鸟群里,挡在苍鹰之前。
苍鹰似乎有点惊讶,不知昔年的老友怎么会出现在面前,把头侧过,眨眨眼睛,看向姜澄飞来之处,见到燕菲菲等人,方才明白。
既然昨晚已在言语里透露出决裂之意,也就不必说什么故旧之情,苍鹰盘旋两周,猛地直扑过来。
姜澄眼看着它舒展利爪扑过来,看见了那个在风雪之中的野店,野店烟气爞爞。
苍鹰贴面飞过,利爪在姜澄胸前拍下,姜澄的身子在空中翻转,如叶飘坠。
姜澄重新站住,看见胸前有几道很深的伤痕,暗暗自语:“我们已不是朋友,你该这样出手!”
苍鹰再次飞来,以指爪攫着他,向上飞去,快入云层时就像扔掉只死兔般把他丢下。
姜澄身子坠落,被抓伤的部分血洇而出,血滴溅落。
“这是第二招。”姜澄默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