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珠沉默了很久。

久到那些被踢开的篝火再次熄灭，程航东的眼泪也止住。

他才说：“程航，你的时间比我重要。”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认知，他才没有把往年的日记给程航东看。

他知道程航有多热爱自由，又是多珍惜青春，不能因为他不懂事时的一个祈愿，就被束缚。

更何况他们一个信，一个不信。

程航东捶打了他一拳。

“我从来不觉得因为我做过什么，所以需要你的感动和回报。”单珠继续解释道，“因为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受此绑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死了的那头小牦牛，还有……我是要放生你的。”

“闭嘴。”程航东又揍了单珠一下，凶狠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混账话？！”

“不怕你笑，你我决绝的时候，我其实有想过，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朝圣。然后我放下你，不再来蓉城，当一个洒脱的康巴汉子。”单珠沙声说，“可是，我在拉萨看见你公司生产的轮滑鞋了……”

远在祖国西部，星辰轮滑翻山越岭，给高原上的爱好者也提供了物美价廉的专业鞋具。

单珠背着朝圣时的包裹，回望了一眼布达拉宫，然后买下一双速滑鞋，踏上了跨越山海的路。

“我看见轮滑，想起我们最黄金的时代，和在轮子上度过的青春。”

“我做不了一个洒脱的康巴汉子，因为我放不下你；我也做不了一个守护家乡的康巴汉子，因为我自私——我还想爱你。”

程航东其实至今不太明白，“康巴汉子”到底是什么。

也许生活在这片雪域的人自有一套评判标准，那应该是他们眼中很完美的男人。

每一个康巴地区的男孩都想成为康巴汉子，唯有小单珠会倔强地告诉哥哥，他本来就不是能洒脱的人。

程航东这才认出来，放在背包旁倒下的轮滑鞋，沾染了风霜和泥泞，他刚才都没发现，那上面绣着一颗星辰。

这颗星辰指引着十五岁的单珠通过学习走出大山看见世界，也照亮了他回到尘世再次去外面世界的路。

程航东也想了很久，他很慎重。

“我陪你，我休假陪你，你不准再拒绝了，就几天而已。”最后的这段路途，程航东不想让他一个人忍受寒冷。

单珠说：“可是你都没带鞋。”

“家里不是还放着一双吗？十八岁的我留下的。”程航东揉着他的头发，低道，“我们回家，把冻伤医好，休息几天都可以。然后我和你一起回到挂着dc包的地方，按照你们的习俗来，一路向东。”

单珠最终点了点头。

当两人相伴在一起，互相扶持着爬到路边上的时候。扎西冻得鼻头通红，双手裹在袖管里不断抖腿，又舍不得烧油开空调。

那两人看着一个比一个狼狈，身上黑黢黢的，还混着血迹，却无比登对。

他们是那么不一样，一个来自平原的商务精英，一个雪域高原的粗糙牧人。两只手却在背后握在一起，十指交扣，不肯分开。

“呃……”扎西吃了一嘴巴狗粮，有些不知所措，“回去吗？”

程航东在自己的箱子里掏手拿包，开始数钱了。

由于日常生活基本扫码或用信用卡，不需要用到零钱。他的包里面只有平整的百元大钞，千把块钱。

程航东看了看那个lv的手拿包，干脆把卡掏出来，整个包和里面所有钱都塞进了扎西手里。

“再麻烦你一下，送我们去牧民新居。”他客气地说着。

扎西跳脚道：“不要！我不要这么多！说好的一千块，过去再加两百！”

“你把车载空调打开吧，真的太冷了，一路开着过去，你还得空车回蓉。”程航东挤出一个笑容，“你都叫我大老板了，我总不能太抠吧。”

扎西把高领毛衣拉得挡住了半张脸，抬着眼睛看单珠，似乎有点想听他怎么说。

单珠只好用当地话道：“大老板的面子问题，你就收着吧。”

扎西以为程航东听不懂，又用当地话回道：“有钱人都有这种臭毛病吗？”

单珠点了点头：“拿着，不然他觉得你瞧不起他。”

程航东想打他的心都有了……

丰田车发动了几次才成功，他们在山路上遇到了坚守岗位的交警，正在沿途撒盐化雪。

牧民新居距离县城不远，小路虽然窄，却很平整。

单珠本来想邀请扎西回家喝口茶，但是被拒绝了。因为，他家门口正站着一脸凶悍的彭措，手里还握着马刀。

彭措向来住在县城的房子里，把父母也接了过去。这里的院子是给单珠留的，他只偶尔回来照料。

“我哥怎么回来了？”单珠侧头，对东哥嘱咐道，“你站我身后。”

“你站我身后。”程航东挡在了单珠前面，说，“我路上有信号就给他发了信息，有些事我要和你大哥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