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敏锐地感到,他周身愠怒隐隐,握住她手的力气也加大了不少。
“前面有人在表演哎,”迟迟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拉着他挤进人群一看——空地上,竟有舞姬赤着脚,在跳胡旋舞!
她露着纤细的腰肢,脚踝上绑着一串银铃,随着身体的飞速旋转,发出一阵当啷作响之声,清脆悦耳。
迟迟连声叫好,又扯了扯旁边少年的衣袖,低声说:“探微哥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约定,如果将来成亲了,就一起跳胡旋舞。”
她笑眼弯弯,似乎已经在幻想大婚那日的幸福画面,施探微正要接话,那舞姬旋转旋转着,忽然来到了二人面前。
她嘴里说着迟迟听不懂的胡语,一双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一勾,就把迟迟从施探微的身边勾走了。
她拉着少女的手,带她加入自己的节奏,双双旋转起来。
迟迟转得头晕,闻到阵阵浓郁的香气,却在这越来越快的旋转中,感到了久违的自由快活,心口的每一根血管都流淌过兴奋的情绪。
她衣裙上的流苏随着旋转划过弧度,鬓发上的步摇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鼓声加快,她转得越来越快,脸上满是笑意,那种快乐能够感染每一个人。
在那明灭的灯火中,少女灿烂的笑靥,成了黑夜里最亮眼的风景。
她有无比自由而热烈的灵魂,天生就该被簇拥。
耀眼的模样照亮了周围的每一个人,众人纷纷露出笑意,看着这个毫不怯场,与舞姬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少女,掌声雷动,大声喝彩。
白衣少年静默地站在那里。
真是……太耀眼了。
像一轮太阳,不论在哪都能照亮四周。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对谁都一脸笑容,见到一个稍有好感的人,就跑上去问人家要不要做她的朋友。
有时候他真的很想让她不要对谁都笑,又忍不住想要呵护,让那抹笑容永远都不要消失。
一曲胡旋舞结束,舞姬捏着裙摆,冲她行了个礼,迟迟也回了礼,两个人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
施探微看着她小脸红扑扑的跑上来,双手捧起什么,献宝似的给他看:
“舞姬姐姐夸我跳得好,送给我这串铃铛哩!”
施探微扫了一眼,没有多在意,只是重新牵牢了她的手,低声责备,“下次别随便跟人走,万一是拍花子怎么办?”
真的像爹啊。
迟迟鼓起腮帮子,“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容易被拐走啦!”
施探微笑一声,握紧她的手指。
还好她不论跟旁人有多交好,最后都会回到他的身边,将他的手紧握,跟他不停地说话。
就算他不怎么理睬也从不伤心,反而自得其乐。
那是他童年时唯一鲜活的记忆。
施探微勾起唇角笑了笑,笑意并不达眼底。
她从小就是这般,对谁都没有什么戒心,苏娘子爱她护她,将她教养得冰雪聪明,却没有告诉她,人世间充满了丑恶的私欲。
譬如此时此刻,他就想把她藏起来。让她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隔绝那些觊觎的目光。
“带你去个地方。”他轻轻地说。
二人来到一座高塔。守卫看见他的玉佩,纷纷跪下放行。这是他幼时与施寒玉来过的,帝京中最高的塔。
塔名浮屠。在顶楼,月光清晖洒满了每一处,这里却极清,极静。夜风寒凉,将人吹得清醒无比。
仰望,是浩瀚星空,不胜广阔无垠。
俯瞰,是车水马龙,吵嚷人群,凡尘拥挤。
而身在其中,便会深感自己的卑微渺小。
所以他很喜欢来这里小坐,可以剔除一些久居高位的傲慢与自负。
不仅如此,这里还藏着他对皇叔,那个唯一关心过他的亲人的记忆。是他另一段不忍打碎的旧梦。
她看着施探微孤身一人凭栏远眺,感受着那吹到肌肤上的阵阵寒意,缓缓走上去,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问道:“探微哥哥,站的高看的远,也会比众生更苦,对吗?”
他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少女侧脸白皙,月光仿佛给她镀上一层圣洁的光辉。
她望着那轮美丽的月亮,睫毛纤长,星光细碎缀于其上。她说:“好想快点成亲啊。这样就能跟探微哥哥同甘,也共苦了。”
她转过脸来,对上施探微幽沉的视线。
眸子里涤荡着温柔的笑意,水波朦胧。
他心口一荡,那些不安忽然神奇地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问,“纵使大厦将倾,天地翻覆,我不是我,依然如此吗?”
她轻轻勾住他的手,依靠在他肩头,不假思索,“我们即将结为夫妻。娘亲同我说,夫妻者,则不论贫富贵贱,疾病健康,依然彼此扶持,不离不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小年糕啊。”他忽然叹了口气,也握紧她的手指,“被你爱的感觉太过美妙,他们不知道,凡是被你爱过,这一生都不可能戒掉,所以……”
他垂下眼睫,那里面的光幽幽暗暗,曲折不定,“我想把你关起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发疯了。
迟迟眨巴眨巴眼,决定装作没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