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诺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开了辆保时捷出来跟他们公干,车身上每一根线条都镶着“有钱”两个字。她勾下鼻梁上那副巨大的墨镜,吊儿郎当地扫了期期艾艾的女人和一板一眼的男人一眼,露出个漫不经心的笑容。
像是毒蛇的尖牙寒光一闪。
“您这不是废话吗?直系两代以内近亲属有重大犯罪记录的,都影响政审。”顾以诺挑了下眉,一改之前温良恭俭让的面孔,尖酸刻薄道,“友情给您科普一下,下次不明白记得上网。毕竟培养出了两个大学生,还是读点书比较好,老问这种话多掉价。”
“你们警察就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男人听出了她的嘲讽,气得指着顾以诺的鼻子吼道,“我要去曝光你们!”
“随便,反正我没警号,也不是警察。”顾以诺懒洋洋地说,“真没事干了我就回去继承家产。提醒一句,再指我一下,我就让你今天趴地上找找你手指头在哪,医药费我付,不用走一医保报销。”
程橙和李若愚都被她身上突然溢出的流氓气息震住了。
“还站那儿干什么,挡着人家宝贝儿子晒太阳补钙了,小心被投诉。”顾以诺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上车啊!”
程橙和李若愚还没见过这种架势,手忙脚乱地上了车。顾以诺潇洒地踩了脚油门,把那对夫妻的怒骂甩在了车尾气里。
李若愚战战兢兢地问:“我们真的会被投诉吗?”
“说得跟你们徐队在意这种投诉似的。”顾以诺嗤之以鼻,“他自己被投诉的还少吗?”
程橙嗅出了她身上一点微妙的情绪,“顾老师,你是在生气吗?”
顾以诺笑眯眯地说:“是啊!”
李若愚抱着怀里的骨灰,有些惆怅地问:“那白浩然的骨灰怎么办?”
“家属不愿意接收的话,只有放到殡仪馆了。”程橙说,“老规矩是这样的。”
“给我吧,”顾以诺说,“毕竟当过我八十分钟的学生。”
“啊?”程橙张大了嘴,挠挠头说,“顾老师,这我可做不了主。我得请示一下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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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浩然的电脑上有过境外网站的浏览记录,但具体数据很难复原。同时,他的手机在案发当晚曾经接通过两通电话,来自不同的号码,但时间上很接近。”程橙咬着根棒棒糖,咂摸着舌尖上一点甜味,汇报道,“第一通是在00:07,只有五十多秒。第二通从2:20开始,一直到他冲上大桥才挂断,打了将近两个小时。初步怀疑是同一个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看徐少珩,徐少珩在看幻灯片。幻灯片上,白浩然清秀文弱的面孔有一种失真的苍白,像是被江水浸泡过后的死白。徐少珩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钢笔,没说话。
“徐队?”程橙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徐少珩回过头来看着她,淡然道,“后续的事就不是刑侦能做的了,申请技侦的协助吧。散会。”
刑警们三三两两地走出会议室,年轻的谈论着日益增大的工作压力和不堪重负的发际线,年长的抱怨没完没了的家长会和越来越难管的小崽子。嘈杂的人声远去了,徐少珩还在原地没有动,幻灯片待机黑了下去,他的五官轮廓暗了下来。
“徐队。”程橙又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徐少珩问。
“白浩然他父母不愿意接收他的骨灰,”程橙有些纠结地说,“但是顾老师说她可以接收,不仅接收,还给人买了墓地。”她绝望地补充道,“连合同都签了。”
“随她吧。”徐少珩十指交叉叠放在膝盖上,百叶窗遮住了穿堂而过的阳光,整个会议室都陷在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中,“一个活着都没有人在意的人,死了还会有人关心他的骨灰是谁处理的吗?”
程橙很少听到徐少珩用这种语气说话,心里小小地惊了一下。她印象里的徐少珩平时是个温和冷淡得没有棱角的人,除了在案子上强硬得让人难以忍受之外,很少让人触碰到他锋利坚硬的一面。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好像撞到了他深埋的刀锋,锐利得要割伤她的面颊。
“干什么呢,正事都干完了?”陆西辞在走廊尽头喊了一声,“程橙你给我过来,站那儿当门神呢?门神有编制有工资是吧?”
程橙满心诡异烟消云散,她翻了个白眼,赶紧掉头跟上了陆西辞。陆西辞上下扫了她一眼,不客气地摘了她嘴里叼着的棒棒糖扔进垃圾桶里,指摘道:“多大了还吃糖,领子都没捋正,扣分!”
程橙震惊地扫了一眼自己松松垮垮的卫衣,被他鸡蛋里挑骨头的行为委屈得差点哭出来:“你这是职场霸凌,我要去找徐队投诉你!”
“别去烦你徐队,天天徐队徐队的,没断奶么?”陆西辞一把拎住了她的领子,“去把那锦旗扔了,请你喝奶茶。”
“什么锦旗?”程橙转着眼珠子看他,疑心他不怀好意。
“王志刚因为隐瞒重大案情被拘留了,出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投诉徐少珩。等他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平安无事,又痛哭流涕地送了面锦旗过来。”陆西辞捏了捏自己的颈椎,一脑门官司,“他那个教化学校坑了不少人,其他人嫌膈应不想挂,感觉像我们助纣为虐似的。正好徐少珩也不想要,拿去扔了呗。”
“这影响不好吧?”程橙谨慎地说。
陆西辞给她递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程橙立刻就动了,昂首阔步走进办公室,指挥着一群实习生打扫卫生。办公室里一时鸡飞狗跳的,到处都是灰尘、废弃文件和泡面盒。程橙趁乱把那副锦旗塞进了纸箱,然后让实习生把几箱垃圾拉出去扔了。
程橙得意地对陆西辞一笑,陆西辞敷衍了她一下,转头去看走廊另一头会议室里那个独坐的人影。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人坚硬笔直的坐姿,双手交叉放在膝上,脖颈微微佝偻着,浑身上下每一根线条都绷得很紧,像是刀削斧凿的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