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浩然的哥哥叫白俊辉,大他八岁,云川大学医学硕士毕业,四年前车祸身亡。”陆西辞说,“白俊辉生前在市医院工作,刚工作不到一年,因为被病人投诉、医闹,几次三番陷入失业风险。他在精神焦虑的情况下驾车回家,在路上跟一辆货车相撞,不治身亡。”
而那个在医院门口摆灵堂、持刀威胁白俊辉的人,叫杨用。
“根据我们调查,白俊辉强行把白浩然从洪都书院带回来后,向教育局和媒体举报了这个非法学校。这件事跟杨用医闹白俊辉之间相隔不到两个月,我们现在高度怀疑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如果说杨用医闹白俊辉是受洪都书院利益相关人员指使,那么这起案子到现在就能连得上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吐气声,案件转到市局手上到现在已经是第四天了,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还没确切证据证明白浩然跟两个受害人的死有关。”徐少珩敲了敲桌面,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现在分两组人,一组调查杨用遇害的酒吧街,案发当晚有没有人见过白浩然;二组去查杨用医闹白俊辉的事来龙去脉。”
“速度要快,如果王军不是白浩然最后一个目标,现在市局介入此案也不是秘密,他很有可能狗急跳墙。”
“是!”
会议室里的刑警们很快就散了个干净,连实习生都急急忙忙地抄着笔记跟了出去。顾以诺还坐在原地,她在看白浩然和白俊辉的照片,瘦得跟个小猫似的白浩然被哥哥揽着肩膀,对着镜头腼腆地笑。
“顾老师。”
顾以诺抬起头,看着门口的李若愚,“你不用出外勤吗?”
“徐队说我这两天太累了,让我歇会儿。”李若愚的眼球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血丝,他打了个哈欠,“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
“不用,我已经没什么事了。”顾以诺按着照片,看着他的眼睛说,“不过你好像有些问题。”
“白浩然的妈妈身上好像有被打过的痕迹。”李若愚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忍,“不会是家暴吧,我们不管吗?”
顾以诺听得发笑,“你还没去基层派出所待过吧?”
李若愚摇摇头。
顾以诺拍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去了就知道了。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女方不报案,不承认,警察硬管反倒会惹一身骚。只要不在警察面前动手,如你们徐队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当没看见。”
李若愚被她这一番实事求是的剖析浇得满腔热血都凉了下来,表情看上去有些呆。他抓着门板,有些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想问的?”
“就因为报志愿没听家长的,他爸爸就要把人送到洪都书院去‘管教’?”李若愚终于憋不住了,“这也太离谱了吧,他妈妈是不是在说谎?”
顾以诺同情地看着李若愚,这个实习生太简单太透明。她揣测李若愚一定是出生在一个相当温馨开明的家庭里,父母从不在家里讨论工作,所以顺理成章地向他隐瞒了成人社会里阴暗的潜规则。他才刚刚走出警校大门,热血正义、嫉恶如仇,认为世界非黑即白,天真得近乎缺心眼。
然而他选了刑警这条路,就注定了会被一点点剥去他身上那些不合时宜的美好,最后遍体鳞伤地长成一个大人。
顾以诺舔了舔嘴唇,试探着露出了一点画皮底下的獠牙,“你觉得一个长相阴柔、性格文静的男孩,会受强势、爱面子的父亲的喜欢吗?”
李若愚愣住了。
“越是落后闭塞的地方,对两性的禁锢的刻板印象就越严重。在白浩然的父亲眼里,白浩然唯一的优点也许就是‘听话’,连他妈妈提到他的第一个形容词都是‘乖’。但就是这个听话的儿子,居然胆敢忤逆这个家庭里掌控了绝对话语权的父亲。也许他父亲并不在乎他读什么专业,但他父亲不能忍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
李若愚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顾以诺变本加厉,拍着他的肩膀剥下了白家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虽然这么说很难听,不过大部分孩子从生下来开始就被父母视为盆栽,想怎么剪就怎么剪。他们总是要求孩子听话,但只有养狗才会要求狗听话。”
李若愚看着走廊尽头的人,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徐、徐队。”
顾以诺的笑容和动作都僵住了。
徐少珩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面色平静地对李若愚点了点头。
——
“浩然。”
白浩然收拾好东西要走的时候,被带教医生叫住了。他停下来,规规矩矩地叫了声“老师”,低头等着对方说话。他已经不习惯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了,因为这个习惯,班上的人说他阴郁不合群,但他并不在乎。
“我听说你住的那个地方出了杀人案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带教老师是个严肃苛刻的中年男人,平日里都是疾言厉色的,罕见对谁有个好脸,“你别住那个地方了,我给你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出租房,房东跟我之前的学生很熟,可以便宜租给你。那地方很安静,你实习、备战考研都方便。”
白浩然低声说:“我没想要考研。”
“怎么能不考研呢?”带教医生瞪着眼睛,“你成绩那么好,不深造多可惜。考完研出来,职业生涯也能顺利一些……”
带教医生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才放他离开,还给他塞了一件雨衣,让他早点回家。他攥着那件雨衣,没什么表情地把东西都塞进了手边的垃圾箱里,转身走进了雨里。
没走几步,他就被人拦下来了。
“白浩然吗?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起杀人案有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白浩然被阴影遮住的半张脸露出了一个笑容。
——
“这个大学生绝对有问题。”陆西辞拍着桌子,挑着眉毛说,“我就没见过几个人进了审讯室还能这么冷静的。他翻来覆去就问我们有什么证据,咬死了自己不认识王军和杨用。杨露那天晚上只看见了凶手的半张脸,她的指认也没有效力。现在怎么办?”
徐少珩翻着司法鉴定报告没说话,陆西辞恼怒之下砸了个苹果过去。徐少珩头也不抬地接住了,咬了口苹果说:“法医那边说,凶器是外科手术刀的概率很大。搜查令给你申请下来了,去搜吧。”
陆西辞虎躯一震,抓起趴在桌上打盹的程橙就往外跑。徐少珩合上鉴定报告,盯着天花板看了两分钟,又转过去看顾以诺。顾以诺在窗户边坐着,端了杯热牛奶参禅,指尖被烫红了也没松开。
会议室前那一幕过去了三个小时,这人已经三个小时没和自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