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兰脸上悻悻地，虽然不服气，但也想起了那几年牛鬼蛇神的荒唐年岁，她考上大学，从收到通知书那天起，被身边的亲人连番吹捧，捧得太高，一时忘了形。
这话往大了说，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挑起阶级斗争了。
何况，她就算出生在城里，名字写在非农户口本上，日子也并没有比乡下的日子宽裕，要不是家里有三个吃苦耐劳的好哥哥，她哪能有现在的好日子？！
万芳芳见她低着头，不像是个一味刁蛮的性子，也就不再搭理。
“同学，你这床上围的什么啊？怪好看的。”一个年长的大姑娘笑着上来搭话。
万芳芳正把打包好的衣服往床脚搁置呢，“这个啊，是蚊帐，我打小就招蚊子，天气热，睡在蚊帐里头，安全。”
“我也招蚊子，哎呀，这个在哪儿买的？多少钱？”
出声的是一直缩在床上看书的短发姑娘，她眯着眼睛，显然是个近视眼，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如果忽略她之前跟方兰几人头碰头嘀咕的画面的话，大概也是个好性子的姑娘。
在座各位都是凭本事过关斩将考上大学的，记忆力自然不差。
几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万芳芳大方地说：“这是我妹子扯了料子找裁缝做的，你们看，刚刚好够挂这架子床上，等晚上睡觉把边边角角掖好，蚊子就进不来了。”
短发姑娘眼珠子转了转，合上书页，趿拉了小皮鞋，凑过来仔细摩挲这蚊帐。
“不错，这料子做裙子都使得了，你妹子识货，对了，我叫王思佳，能不能麻烦你找她说说，帮我也做一条，要多少钱你跟我说，夏天少说还得两个多月呢，难搞哦~”
万芳芳没想到，才开学第一天，就给自家揽了个生意回来。
她大大方方地应下来，“没问题，等我下次回家我就跟她说，也不知道军训期间能不能回去？”
“怎么，军训最多就给你留点儿吃饭睡觉的时间，哪还能让你回乡去？”
王思佳眉头打了个结，失策，她忘了这姑娘也是外乡人了。
军训期间请假是不用想了，再说，这一来一回地，学校也不会批准啊。
“没事，我家离学校不远，走路回去也就几分钟。”
万芳芳话落，对面的姑娘脸色就不一样了，眼神热切了几分，“什么？你不是外地来的吗？哎呀，你家住这么近啊，学校附近的房子可不便宜……”
后半句说得很小声，含含糊糊地在舌尖转了一圈，万芳芳仍是听得清楚。
这，妥妥的先敬“罗裳”（房子）后敬人啊……
那个最先开口问的同学已经打了退堂鼓，学费虽然不贵，但她也得为今后做打算，就先紧着吃喝吧，这稀罕玩意儿，不用也罢——
往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想想她到贫苦山村插队做知青的那些年，饿起来草根树皮都抢着吃，过的什么日子。
现在已经是神仙一般的好生活了，只管好好读书，以后当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且不提宿舍这边是如何的暗潮汹涌，张小倩双手垫在后脑勺下面，翘着脚看着天上缓慢游过的云团。
院墙外还能听得到路人邻居的说话声，她这耳朵，不去当情报员可惜了，连巷子那头屋里俩婆子说悄悄话她都听了个一字不落。
甲婆子：“唉，我家老二媳妇又跑回娘家去了，家里一堆脏衣服没人洗，要不是她家住得太远了，我少不得要上门去请教请教亲家母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三从四德孝敬公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学会，咋地就好意思收我家一百块钱彩礼的……”
乙婆子：“叫你家老二去，把娃儿也抱着去，当娘的看到自己生的娃儿，哪能犟得过？”
甲婆子一拍大腿：“呸，要不是嫁进来两年生下这赔钱的小丫头片子，老娘早就给她退货了，叫她赶紧地再生几个儿子，就给老娘甩脸子，个仙人板板的，咋不上天呢？”
乙婆子：“到底是亲孙女儿，你下手注意点轻重，不要再被她瞧见了，要不你那厉害媳妇儿指定还要闹……
来弟来弟，你想抱大孙子总还得要他从你媳妇儿肚子里蹦出来不是？到时候万一妇女主任又上门，丢脸的不还是你吗？！”
甲婆子沉默。
乙婆子：“我看来弟尿布都一天没换了，你还是搭把手，总不能叫你家老二一个大男人去伺候闺女屎尿吧，可别坏了爷们儿的运势……”
甲婆子又是沉默，没吭声地站起来走进屋里去了。
来弟小丫头哭闹的动静不小，甲婆子坐在院门口愣是能当做没听见，小女孩平时很乖很好带，若非是饿了拉了身上难受不会哭成这个样子。
这重男轻女的甲婆子可真是心狠。
她骂骂咧咧又嫌弃万分地给来弟把尿布换了，粗鲁地拽出来，看也不看地丢在角落里，那儿已经堆了五六片了，刚刚好就是老二媳妇回娘家的天数。
苍蝇嗡嗡地，不时有蚊子也不嫌恶心地进来，在小丫头白嫩嫩的屁股蛋子上叮几个红疙瘩。
痒得娃儿手舞足蹈，面色通红。
反正这是老二一家睡觉的房，臭气熏天也臭不着她，隔着两道墙呢……
甲婆子这几年没干过啥活计，瓶子倒了都不扶的，这几天不是实在忍受不了，都懒得动一动的，家里头的几个男人更是指望不上。
她一边干呕，一边粗手粗脚地给孩子收拾，忍不住琢磨等老二收工回来就打发他去接媳妇回来，再来几次她怕是要病倒了。
乙婆子从屁股底下掏了鞋垫子，把针在头皮上来回蹭了蹭，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穿针引线。
张小倩收回神识，撇撇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媳妇熬成婆，又继续拿老一套苛责自己的儿媳妇，有意思吗？
她打定了主意不婚不育保平安，从来一言不合只靠拳头说话的她可不愿意招惹这么些烂规矩破事。
嗐，也不知道妈妈在学校宿舍怎么样，她那么能说，应该，不会被孤立吧？！
分开也没多久，有亿点点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