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妆儿露出由衷的笑,眼底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艳羡,哪怕婆婆不好,至少丈夫是体贴的,还有个可心的孩儿,大姐的日子总还有些盼头。
今日晨起天气不错,这场雨又来得急,厅内许多人不曾带雨具,王钦着下人分了些雨具与旁人,只是还是不够。
亦有年轻妇人抱着孩子急于回家,哭哭啼啼,或老妪颤颤巍巍,哽咽不止,沈妆儿瞧见便着侍卫撑着伞送人下山,有普通臣民见煜王妃如此宽厚,便大着胆儿与她借雨具,沈妆儿念着自家马车坏了,一时走不了,干脆急人所急,最后只给自己剩一把油纸伞。
陆陆续续有人来接,敞厅内已散去大半,仅剩几家要体面的官宦贵户。
宁家两位夫人这厢也都妥帖了,眼见雨势稍缓,便与王夫人道,
“鹤庆,莺儿,咱们也走吧。”鹤庆是王钦的字,莺儿是王夫人的闺名。
夫妇俩齐齐起身,又同时往沈妆儿方向看了一眼。
论理该要打个招呼,只是王夫人实在忍耐不过,便与宁三夫人使了个眼色,宁大夫人与沈妆儿有过节断不会拉下脸面,宁三夫人看着长嫂与小姑子,也把脸往旁边一搁,要不是沈妆儿,她也不至于耽搁这般久,她才不去热脸捧人臭脚呢。
王钦默然看着这些妇人,抬脚打算过去,却被眼尖的王夫人瞥见,她赶忙转身朝沈妆儿施了一礼,
“王妃,您不走吗?”
沈妆儿思绪飘远,闻声便回了神,淡声道,“夫人先行,我再坐一会儿”
王钦默不作声瞥了一眼搁在门口的油纸伞,伞并不大,沈妆儿定是担心湿了衣裙,马车又坏了,一应衣物定也损毁。
王家与宁家人行礼告退。
王家侍从冒雨从山下小铺买来丝绸做的雨衣,给主子们披上,再护送离开。
从藏书阁往下便是辩经阁,此处人迹罕至,也从不许外人进入。
沿着后廊步入前廊,沿东侧石径前往大雄宝殿,再往下便可出寺。
王钦忽然在前廊转角处停了下来,看着妻子道,
“我突然想起上回与主持论经,还留了一卷经书在此,你先下山,去马车里等我。”
王夫人不疑有他,笑着道别,与娘家嫂子们一道往东行去。
雨雾缭绕,迷离了他的眼,王钦看着妻子行远,忽然,掉头从后门进了辩经阁。
王夫人与长嫂相搀到了山下,普华寺香火旺盛,此地日日皆是人来人往,山门对面那条宽径上整齐排列十余间小铺,有小食店,也有供奉香火的祭品店,此刻大雨倾盆,香客急着赶回城或躲雨去了,人烟寂寥,独独那间雨衣铺人头攒攒。
广场东侧那颗大槐树果然砸了下来,一大片马车遭池鱼之灾,落英随同雨水碾成泥浆,广场两侧均积了水,一清一浊,泾渭分明。
宁家人先上马车离去,王夫人钻入马车里解开雨裳等着王钦,这个空档,她掀帘往那雨衣铺瞥了一眼,犹豫片刻,招来心腹小厮,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人,不怕王钦晓得,她低语道,
“你去将雨衣铺的雨裳全部买下来,待会着人分给广场上落魄的香客”
小厮只当自家夫人心善,想要扬些贤惠善良的名声,二话不说应下,撑伞往雨衣铺走。
王夫人放下车帘一面用干帕擦拭水渍,一面冷哼一声。
心腹女婢倒是看出主子的心思,“夫人,您这是想将雨裳全部买下,好叫那煜王妃的人扑个空?”
王夫人一记冷眼扫过去,“胡说什么?人家派头大着呢,怎屑于雨中行走?”
女婢掩唇一笑,“也是,居然还敢给咱们侯爷脸色瞧,也不看看自己是谁?眼睁睁看着别人被丈夫接走,她孤零零坐在那里,无人问津,她心里指不定有多羡慕夫人您呢?”
王夫人勾了勾唇,默然垂下眸。
她本不屑于与沈妆儿计较,实在是沈妆儿气焰过于嚣张,她心中呕着气不发作,憋得慌。
此事做的不着痕迹,哪怕夫君发现也怪不着她。
雨天相接,遥遥延向远方。
两山相对而开,露出一片雾蒙蒙的天色,雨色如锦缎铺在眼前。
雨势稍缓,风却一阵侵袭,留荷原要遣侍卫去寻雨具,门口只剩两名侍卫,不敢擅离,沈妆儿也不忍他们淋雨,前世她命在旦夕时,便是这些侍卫以血肉之躯护在她面前,沈妆儿心里记着恩,索性马车又没到,打算等雨停了再走。
留荷与听雨伺候在侧,从兜里掏出些点心给她垫肚子,又倒了一杯暖茶来。
沈妆儿擒起茶杯抿了一口,涩涩的茶水反而搜肠刮肚,有些不适,恰在这时,一小僧打门槛绕了进来,目光在厅内扫了一圈,落在沈妆儿身上,来到听雨身侧,
“这位施主,听闻煜王妃在此避雨,特送来一件雨裳。”
听雨微愣,旋即露出喜色,接过雨裳一瞧,随口问道,“这是哪来的雨裳?”
小僧解释道,“咱们普华寺地处□□交界处,常年有雨,山门下有一小铺专卖雨裳,我们寺院也备了一些,刚刚听知客僧提起,特送来一件,还望王妃莫要嫌弃。”
听雨看了沈妆儿一眼,笑道,“哪里的话,多谢小师傅。”
再三道谢将人送走。
听雨笑吟吟将雨裳抖开,要给沈妆儿穿上,却被留荷接了过来,作色瞪了听雨一眼,“什么东西都往王妃身上裹?”一面用手帕擦净。
听雨讪讪地摸了摸鼻,俏皮地上前扶着沈妆儿起身,望向渐暗的天色,“王妃,时辰不早了,咱们要不先回客院歇息,曲
毅派人回了城,定能将衣物与马车一并带回,若回来得早,咱们便回,若迟了便歇一晚。”
“好。”
沈妆儿有了雨裳,也不必在等,况且身子已有些不熨帖。
主仆二人率先迈出门槛,来到廊芜下,留荷随后拧着雨裳跟了过来,
这时,雨雾里走来一道清隽又熟悉的身影,雨幕将他身影幻化,他如同凭空出现的谪仙。
朱谦长身玉立,亲自撑起一把宽大的黑伞,清致疏落立在门前,眉目一如既往锐利又冷隽,待目光触及她时,仿佛冬雪初融,露出几分温柔来,
“王妃,我来晚了,害你久等。”
沈妆儿愣住了,冰凌凌的杏眼流露讶异,
“王爷不是去了军器监?怎么来了此处?”
朱谦上来门廊,将黑伞交给侍卫,解释道,“回京路上遇见侍卫,知你被困在山上,便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