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人心上。
兰昭仪猛地转头,抬起长袖,指着水榭对面的姜吟玉。
“太子何意?是想重蹈你父亲的覆辙?”
姜曜神色平和:“柔贞嫁了人也没有用,甚至娘娘,您的话于我也是不痛不痒,若我想要柔贞,谁又能拦得住?”
兰昭仪后退一步,紫色纱裙下的手掌轻握。
姜曜道:“我非柔贞不娶,日后她入了王室,也只会有她一人,此生不生二心。”
“大昭在一日,她便享天下尊贵一日。”
他话语如此郑重,一下提醒了兰昭仪。她活于世近四十年,深刻体会到女子于世,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如何的渺小。
就如同蚂蚁一般,那至高无上掌权者的两根指头,就能将蚂蚁的脊柱给压弯了。
姜吟玉嫁一次人,姜曜就去夺一次,兰家焉能阻拦?
姜曜不是他的父皇,是整个帝国实际的掌权人,手段与城府都极深。
兰家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
不得不说,兰昭仪听了后一身冷汗,却确实被他的这番话打动了。
总归流言如此,不如将错就错。若女儿身居高位,定无一人敢在她面前说三道四,她亦然能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
待冷静后,兰惜细细一思,出了一身冷汗,才惊觉竟然不知不觉落入姜曜编织的蜘蛛网,被他用极其温柔的话语逼迫着思考。
与这样的人交谈,简直是一件悚事,需要时时刻刻提防。
姜曜垂首,恭恭敬敬道:“请将您的女儿许配给我。”
兰昭仪回神:“殿下,此时商榷此事尚且太早,西北的战事远远没有平息,等一切安定之后,再商量也不迟。”
她说此话便是松了口,姜曜再次垂首作礼,“多谢娘娘。”
兰惜皱眉,“我并未答应,只说可以考虑。”
她与皇帝之间恩恩怨怨牵扯几十年,心中的郁结非一日可消除,让她将女儿嫁给皇帝的儿子,仍要克服心中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姜曜和姜吟玉之间横卧着一条横沟,兰惜心中何尝没有一条弥补不了的疮疤?
“再让我想想吧。”
她的声音随着簌簌的树叶声,消散在风里。
姜曜尊重她的选择,与她共立在池畔,凝望对岸少女身姿良久,才一同离开。
二人从后院中走出,时辰尚早,未到入睡的时候。
姜曜走上长廊,迎面走来一个黑衣男子,要向他汇报军情。
兰昭仪不便去听,落后一步,从旁路折开,回到灯火辉煌处。
漆黑月色中,姜曜听着手下的禀告,脸色微沉,大步流星往外走道:“给我备马。”
兰家人见太子面若寒霜往院外走,不知发生了何事。
姜曜离去之侯,到了子夜,厢房中。
姜吟玉拢着被褥,抱膝坐在榻上。
刚刚母亲来与她说了几句话,言辞交谈间,面色温婉带笑,姜吟玉问她和太子说了何事,兰昭仪搪塞回了几句。
姜吟玉颇为不解,但也大抵猜出,这二人并未对上,起什么争执。
兰昭仪走后,姜吟玉一个人坐在榻边,等姜曜回来。
蟋蟀时短时长的鸣叫声,透过窗柩渗透进来。
到三更夜,梆子声敲响,姜吟玉见姜曜还没回来,受不住困意,下榻欲吹灭灯烛先歇息。
“啪”的一声,窗户被狂风吹开,灯烛晃了晃,殿内一下陷入了漆黑。
姜吟玉走到窗户边,双手将两道木窗拉回,冷雨磅礴飘入窗内,呼啸风声带动窗外树木左右摇晃。
这时她透过树影,看到远方长廊上,一前一后两道身影正朝这里走来。
其中一着玄袍的颀长身姿,不是旁人姜曜。
姜吟玉长发被吹得飘飞,看着他朝自己这处屋子走来,连忙关上木窗,点燃灯烛,去将木门打开。
大雨如洪,翻江倒海之势,风卷起人的衣袍飒飒。
当姜曜走近,面容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屋内烛光照亮他的身影,姜吟玉看到他容色冷峻,唇线紧绷,目光阴沉沉的,垂在他身侧的一只手,修长匀称。
淅淅沥沥的鲜血,正顺着他的骨节流淌下,溅在地面上。
那抹鲜红映入她眼中,姜吟玉眸色一闪,抬头问:“你受伤了?刚刚去哪里了?”
姜曜大步跨入门槛,身上卷着潮湿的水汽,朝她整个人扑来。
他并未回答,手臂揽住她的肩往屋内走,问:“怎么还不睡?”
紧随在他身后走进来的,是另一暗卫。
姜吟玉转头问暗卫发生了何事,那暗卫略一沉吟,看向太子。
姜曜默不作声,走到桌案前,随手拿了桌上姜吟玉的淡青色的手绢,擦拭掌心的血水。
暗卫道:“太子殿下方才出去处理了一趟军务。”
姜吟玉问:“那血是殿下的?”
“不是,是有军官不听殿下命令,行贪功冒进之举。殿下刚刚去,将人给亲手处置了。”
暗卫知晓公主与太子的关系,也并未瞒着她,如实告知。
但一回想方才场景,暗卫犹然觉得后颈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