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未细察这悔意从何而来,就见朱厚照跟着入了水中要捞那簪子,朱厚照扎入水中极猛,宁王没多想紧跟着跳入水中捞他,动作比周围闻声而动的锦衣卫还快。宁王熟识水性,在暗夜中一时竟也追寻不到他的踪迹。
一沉浮间宁王露头在水面大声喊了几声阿照,湿淋淋的碎发如同先帝崩逝那天大雨时那般贴在宁王前额,增添了几丝不详的意味。他茫然望向四周,只有那木质簪子自己孤零零飘在水面上,一把抓起后,心也像被攥住了一般,索性在水中甩掉了外衣仅仅穿里衣又深扎下水寻觅。接近水底才摸到朱厚照的身体,赶快从身后圈住他的脖子带回岸上,锦衣卫们手忙脚乱的接应,生怕耽误了施救皇帝再出一点差错。
朱厚照呛水呛的迷迷糊糊,昏沉之间紧抓着宁王的袖子不放。口中低声念着朱宸濠,只有姓名的主人能听到。
宁王撕掉袖口布料抢出自己手臂,按压朱厚照胸腔帮他把水全吐出来,又看他呼吸似乎不畅通,狠打了几拳胸口直至咳嗽出声才卸了力。围在二人身边的锦衣卫太监一众竟插不上手,只能忙忙碌碌叫随行太医。
小皇帝把水都吐干净后短暂清醒一瞬,又紧紧攥着宁王手腕才陷入昏迷。这时宁王才松口气瘫坐在地上,随即陷入茫然。
朱宸濠竟不管不顾去救他朱厚照的命,没有深思熟虑,一次次下意识的放过他、去救他,就像看到刺过来的剑会飞身挡在他身前。究竟是谋划好的要取他的心,还是自己终究是不忍他死在面前…如果当□□宫成了,恐怕自己也会快意无比的赐他一杯毒酒。但如若他饮下那杯毒酒,自己真的会欢喜吗?
恍惚间就被众人带入屋内擦水换衣取暖。因朱厚照怎么也不肯松手,又无人敢掰开皇帝的手,两人的湿衣都是剪下来的。再穿的也松松垮垮,挤在一张床虚搭上厚衣盖上被子。
当年宫宴结束,偷溜去藏书阁里寻宁王的朱厚照又赖皮着要留小皇叔同寝。此时他已有了少年的体态,还如孩童时硬是挤在朱宸濠身边,两人都睡不安稳。
梦中朱厚照只觉流光溢彩光影变幻不断,熟悉的身影和声音让人兴奋,身边又有温暖的热源。晨间惊醒只觉亵裤一片粘腻,年少的小朱厚照直面了心中私情,心虚逃走,不敢有一丝亵渎。宁王也不知发生何事,从此朱厚照对他逐渐疏远,宁王不解便以为皇帝日复一日的教导他警惕宁王终于起了作用。一直哄着听话的贤侄长大了,终于不再乖巧了。
此后对朱厚照来说,见宁王却是一种煎熬。宁王在亭中向父皇请兵出征时,他手中捧着书一个字也读不下去,掩饰着用余光去瞧,又留心细听。终于皇叔来到自己身边,可来不及思考回话他就走了。
待失落远走到了梅龙镇时,小皇叔竟然追寻而来!苦中作乐般甜蜜的折磨,日日有他在眼前,却不能亲近,朱厚照发疯的嫉妒凤姐籽言能直白的表达相邀。直到那一剑,压抑着的情思终于彻底迸发。不再逃避了,朱厚照从那一刻起诚实面对心中所求,此生坚定,百苦也未悔,只怕有失。
朱厚照再度醒来时,身边只有木簪与玉笛。没带走的与留下的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宁王自己知道。
一脉相承的苦肉计,穿体而过的剑和没顶的水同样寒彻骨,是舍身谋心的勇气,只是所求之心南辕北辙各不相同。朱厚照没奢望过宁王会停下脚步,却依然暗暗期许多一丝羁绊。
他摸到玉笛,想要自欺欺人这是一种思念,但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玉笛笛音是细作才懂的暗语,宁王此后已不会暗中行事了,玉笛也就失去了作用。明面上相争相斗的战号是自己率先打响,世事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
火劫以水劫还命,从此两不相欠。他日兵戎相见,不会留手。
在向南洋而行的船上,叶子突然跪下回报,是皇上让她去四川为宁王求万民伞。宁王回身而望,茫茫夜色之中水面空旷无比,再怎么望也望不到尽头。月华如洗,叶子正惶恐于自己再度贸然开口,竟看到宁王一瞬间疑惑不解之神色,可定神细看,宁王表情如常。便只当是月光太亮恍了心神也恍了眼睛。
皇上年轻,身体并无大碍,很快恢复如常。但依旧滞留在外,只传信回宫道:兴致所至,感悟佛法精妙,前去普陀拜不肯去观音。
籽言感叹,也不知道皇上和宁王谁会先收手。
不懂捏她鼻子,笑她太过理想化:“想什么呢,换作你,让你不办女学行不行啊!”
等到不懂等不下去亲自赶来接人,只看到皇帝安然跪在不肯去观音前诵念心经,正到那句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你在这求,到底是求他平安还是求海上掀起风浪难以成行而归?”不懂有些不忍的开口点破朱厚照。
守成之主,无趣至极。能承得这声万岁之人,谁不曾肖想创立千秋万代都历数不完的功绩,端看有没有号令天地的本事。
可这还不够!江山与美人的抉择,自古都是英雄的难题。朱厚照异想天开,江山和枭雄都想要,又是一种怎样的挑战。
跪在菩萨前的人终于抬起头,非但不是不懂担心的颓唐,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雄心。
到底是放虎归山,还是欲擒故纵,谁都未可知。爱欲需受众苦才得极乐,最精妙的棋局步步为营,每一次推算,都有博弈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