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儿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霜雪般的长发被污血浸染了肩头一片,显得格外刺目而凄凉。那张苍白的小脸在晨曦下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没有丝毫颤动。她的身体冰冷依旧,仿佛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
生机,断绝。
情火,寂灭。
为了唤醒他,为了结算孽债,为了挡下那绝命诅咒…她燃尽了自己的一切。
纪辰的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冰冷的脸颊,拂过那被血污沾染的白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滴在她毫无生机的唇边。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嗡鸣,突兀地在纪辰怀中响起。
纪辰的身体猛地一震!赤红的双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向怀中!
只见苏婉儿胸前,那被诅咒血箭贯穿、此刻依旧在缓缓渗出污血的伤口处,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银色光芒,正缓缓亮起!
这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自她的体内!
紧接着,在纪辰震惊的目光注视下,苏婉儿胸前伤口处的污血,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被那银光缓缓地…净化!伤口边缘的皮肉,在银光的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恶化,甚至开始有极其细微的、粉嫩的新生肉芽在艰难地萌动!
更奇异的是,那点银光并未停留在伤口处。它如同拥有生命一般,顺着苏婉儿冰冷的身躯缓缓流淌、蔓延。光芒所过之处,那被污血浸染的霜雪白发,如同被无形的净水洗涤,污秽的暗红迅速褪去,重新显露出刺目却纯净的雪白!她苍白如纸的肌肤,在银光的流转下,也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
这银光…这气息…
纪辰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应到,这光芒的气息,与之前血蚕遗蜕碎片最后燃烧时释放的、那股融合了万载哀怨与守护执念的银色光晕…同源!却又更加纯净,更加内敛,仿佛经过了某种涅盘的升华!
难道…?!
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死寂的心田中猛然窜起!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那流淌的银光仿佛完成了某种循环,最终汇聚在苏婉儿的胸口位置——那曾经佩戴着血蚕遗蜕碎片的地方。
银光在那里缓缓凝聚、盘旋,越来越亮,越来越浓郁!
嗤嗤…
细微的、如同春蚕吐丝般的声音响起。
在纪辰屏住呼吸、近乎窒息的注视下,无数道纤细如发、闪烁着柔和银辉的光丝,从那凝聚的银光中缓缓延伸出来!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轻柔地、一层层地将苏婉儿冰冷的身躯缠绕、包裹…
光丝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交织缠绕,渐渐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约莫一人高的、散发着温润银辉的…
光茧!
光茧表面,银辉流转,无数极其细微、玄奥莫测的银色符文在光茧表面若隐若现,如同呼吸般明灭。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蕴含着勃勃生机与某种哀伤守护执念的奇异波动,从光茧内部缓缓散发出来。
光茧形成的瞬间,苏婉儿那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似乎…被这光茧的力量所维系,变得平稳而悠长起来?虽然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不再有随时断绝的迹象!
纪辰抱着怀中这枚突然出现的、流转着温润银辉的光茧,整个人如同石化般僵立在原地。
晨曦的金辉,温柔地洒落在深坑底部的废墟上,为冰冷的泥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金。
纪辰半跪在浑浊的泥水中,双臂保持着拥抱的姿态,怀中却不再是冰冷的人儿,而是一枚一人高的、散发着温润银辉的光茧。茧体表面,无数纤细的银色光丝交织缠绕,构成繁复而玄奥的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明灭。那微弱的、却异常坚韧的生机与守护执念的波动,透过光茧,如同初生婴儿的心跳,微弱而顽强地传递到纪辰的胸膛。
他低着头,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怀中的银茧,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一瞬不瞬。脸上未干的泪痕和血污在晨曦下清晰可见,混合着污泥,显得狼狈不堪。但此刻,那双刚刚经历了佛魔涅盘、承载了无尽悲恸的眼眸深处,那点近乎渺茫的期盼,如同被投入火种的风中残烛,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地…重新燃起!
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生怕惊扰了这如同梦幻般降临的奇迹。指尖残留着拂过她冰冷脸颊和白发的触感,与此刻怀中光茧传来的微弱温热和脉动,形成了最残酷也最揪心的对比。
“银…茧…” 沙哑破碎的声音,终于从他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指尖带着万分的珍重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极其轻柔地、如同触碰世间最易碎的珍宝,轻轻地抚上那流转着银辉的光茧表面。
触感温润,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仿佛蕴含着生命的律动。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电流般的酥麻感,那是光茧内部流转的生命能量与他自身新生佛魔本源之间产生的微妙共鸣。
“是…你吗?婉儿…” 纪辰的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期盼和深沉的恐惧。他害怕这只是一场泡影,害怕这脆弱的生机会在下一刻熄灭。血蚕遗蜕碎片化为灰烬前释放的最后守护执念,跨越万载时空的哀怨与苏婉儿燃尽情火的决绝…这一切交织而成的奇迹,真的能留住她吗?
深坑边缘。
秦川呆呆地看着坑底那枚散发着温润银辉的光茧,又看了看远处江心孽龙彻底湮灭后逐渐恢复平静、甚至透出几分清澈的水面,灰败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覆盖着墨黑毒痕的半边身体,似乎因孽龙本源的彻底消亡而停止了恶化,但那些蠕动扭曲的纹路依旧狰狞可怖。
吴青鳞静静伫立在坑边,手中的兽皮卷轴不知何时已悄然收起。他那双清澈而疲惫的眼睛,深深地注视着纪辰怀中的银茧,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有震撼,有悲悯,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他看到了光茧表面流转的、属于血蚕一脉的古老守护符文,也感受到了其中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属于苏婉儿灵魂印记的波动。
“情火为烬,遗蜕为薪,执念为引…”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以万载哀怨守护,燃尽污秽诅咒,夺回一线残魂…这…便是‘司账’也无法预料的变数吗?情之一字…果然超脱孽债之外…”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晨曦的金辉越来越盛,彻底驱散了最后一缕阴霾。金色的阳光洒落在他浆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衣上,也落在他腰间那枚小小的、古朴的青铜算盘上,算珠在晨光中反射着温润的光泽。
“饲碑灭,孽龙诛,脐带断…锁龙村万载因果,于此了结。” 吴青鳞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疏离,“账…清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深坑底部那紧紧抱着银茧、如同守护着整个世界的孤独身影,又看了一眼倒在泥泞中、仅存微弱气息的吴瘸子,以及另一边僵直如同人偶的小林。他清澈的眼眸深处,那抹深沉的疲惫似乎更加浓郁了几分。
没有再言语,吴青鳞转身,赤脚踩过冰冷的泥泞,踏着废墟的瓦砾,一步一步,朝着远离湘江、远离这片疮痍之地的方向走去。被洗得发白的靛蓝背影在晨曦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腰间的小青铜算盘随着他的步伐,发出轻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如同在结算着最后的余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废墟与晨光的交界处。
深坑底部,只剩下纪辰,和他怀中那枚流转着情火余烬与守护执念的银茧。
晨曦温暖,照耀着劫后的大地,也照耀着深坑中那枚流转不息、守护着最后希望的银色光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