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莲一步一挪地回到了唐门营地,脚踩在松软的沙地上像踏着一团团湿透的棉絮,完全使不上力,营门的轮廓在视野里摇晃、重叠,好似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他猛地伸手撑住一根立柱才勉强稳住了险些倾倒的身体,强烈的窒息感封住了他的喉咙,连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眼前阵阵发黑,无数扭曲而破碎的光斑在视网膜上不断跳动。
这种溺水一般的窒息感太熟悉了。
湍急浑浊的沅江水,十四岁少年“三蛋”惊恐绝望的挣扎,肺部炸裂般的灼痛,刺骨的江水疯狂灌入口鼻……
灵魂被系统粗暴地塞进这具濒死躯壳的第一刻,就是这般溺毙的绝望!
难道这具身体……也快撑到极限了?
他靠着木柱大口喘息着,试图将那股窒息感压下去。
斐济炽热阳光下那突如其来的心绞痛终结了他短暂的自由幻梦,同样的戏码又要在这个世界重演?
即使没有风间雾那“碎心”之毒的侵蚀,他这借来的躯壳,时间也所剩无几了吗?
卫莲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苦笑,原来无论身处哪个世界,死亡都如影随形。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支撑的立柱,继续朝着自己营帐的方向走去。
突然,一名浑身浴血的少林武僧踉跄着冲进唐门营地。
“唐姑娘!卫少侠!”
武僧气息不匀,目光急切地扫视,最终锁定在刚刚从武当营地回来的唐柔和站在不远处的卫莲身上,“季督主出事了!”
唐柔神色一凛,快步上前:“你是……圆通大师座下延武师兄?快说,季督主如何了?”
延武喘着粗气,语速极快:“季督主率部乘船欲收复北面被倭寇占据的‘蛇盘屿’,谁知船队刚近岛屿便遭罗刹教忍者火船冲撞,更有倭寇战船埋伏两侧以佛郎机炮猛轰。”
“我军船队被打散,季督主的座舰被逼至岛屿一处浅滩,船搁浅了!情势万分危急,方丈命我火速前来求援!”
他话音刚落,唐柔已回过头对旁边一名年轻弟子下令:“速去请门主,无论他在做什么,都让他立刻过来,就说季督主遇伏,危在旦夕!”
弟子领命,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唐晰那顶位于营区最深处的帐篷。
唐柔的目光随即转向卫莲。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凝重。
季昭若失陷被俘,甚至被杀,对整个东南抗倭大局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前线军心士气必然崩溃。
“走!”卫莲强行压下身体各处的不适,率先迈开步。
唐柔紧随其后,两人步速迅疾,朝着少林营地所在的方向全力赶去。
而此时的少林营地已是人声鼎沸,一片纷乱。
闻讯赶来的各派掌门、长老、精英弟子挤满了中央的空地,个个心急如焚。
少林首座圆慧大师站在一块稍高的土台上,声音压过场中的嘈杂:“季督主身系东南全局,他若有不测,军心必溃,倭寇的气焰将更为嚣张!”
“然倭寇早有埋伏,岛上敌情不明,且我军主力分散各处鏖战,营内能即刻抽调的兵力不足百人,老衲在此恳请诸位同道施以援手,救季督主便是救这东南万千黎庶!”
圆慧大师发言时将佛门狮子吼的功力注入声带,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更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救!必须救!”封九霄第一个怒吼出声,环首刀重重顿地,“季督主这样的英雄人物,老子豁出命去也得把他捞出来!”
“不错,季督主在,倭寇才不敢那么猖狂!”青城派何守正抚须颔首,语气斩钉截铁。
赞同营救的声浪此起彼伏。
季昭虽为东厂提督,但他在东南沿海整肃军纪、亲冒矢石、与底层军士同甘共苦的作风早已赢得了江湖中不少血性汉子的认可。
只是,质疑的声音同样尖锐。
“圆慧大师,季督主自然要救,可眼下营内就这百十号人,蛇盘屿上倭寇有多少?罗刹教忍者藏了多少?我们两眼一抹黑冲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点苍派一位长老眉头紧锁,道出最大的难题。
“是啊!没有船只如何渡海?就算侥幸登岛,偌大的岛屿,如何找到被围困的季督主?” 另一人也附和道,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营救的意愿高涨,但情报缺失与兵力单薄的困境,让群情激昂的氛围迅速冷却,陷入一片焦灼的死寂。
圆慧大师面露难色,一时也无良策。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惊疑不定地循声望去,只见二十余骑人马如疾风般卷过沙地,当先一匹神骏非凡的照夜玉狮子之上端坐着一位青衣玉冠的公子。
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年轻公子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眉眼间飞扬的神采。
他身后还紧跟着二十余名身着轻甲,背负劲弩,腰挎长刀的王府精锐亲卫!
“莲弟!柔姐!我又杀回来啦!” 那青衣公子一眼便望见了人群中的卫莲和唐柔,倏然勒住缰绳,白马发出一声长嘶。
他兴奋地振臂高呼,清朗的声音穿透营区的空气,带着久别重逢的狂喜。
“听澜?!”唐柔失声惊呼。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小子又胆大包天地离家出逃了,可目光扫过他身后那队威风凛凛的王府亲卫,这个念头瞬间被打消。
卫莲眸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完全没料到能在这东南前线再次见到卫听澜。
此时的卫听澜早已按捺不住,足尖在马镫上一点,身如轻鸿般纵跃而起,几个起落便越过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卫莲和唐柔面前。
“哈哈!没想到吧?”他眉飞色舞,又恢复了那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派头,“我这回可是奉了父王钧旨,堂堂正正带着王府‘玄甲卫’来的!”
卫听澜越说越来劲,恨不得撸起袖子就干倭寇,“父王他老人家总算想通了,国都快亡了,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有什么用?”
“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还玩了把绝食明志,不让我来抗倭,我就饿死在南漳王府!嘿,老头子彻底没辙了!”
他语速飞快,手舞足蹈,仿佛这趟生死之旅只是场有趣的郊游,丝毫不见踏上战场的紧张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