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说道:“她突然走了。我们这种病,说是几个月的时间,都是估计的,谁能说那么精确呢?说不准我这一秒还在跟你聊天,下一秒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之前跟苏镜聊过的小护士站在陈茂等人身后,朝苏镜不停地挤眉弄眼,手指对着另外三名男子指指戳戳。苏镜会意,问道:“你们三位是徐庆、屠亮和张珣吧?”
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是。”
“我们刚才去肿瘤医院找你们了,没想到你们来这儿了。你们接到秦怡的病危通知了?”
陈茂说道:“是我通知他们的。”
徐庆说道:“我们是一个互助小组的,经常在一起聚会,互相给对方鼓励。”
苏镜问道:“你们既然经常聚会,那一定知道秦怡杀人的事了?”
众人沉默了,空气中流动着紧张和不安。终于,徐庆打破了沉默,说道:“我们都是行将就木的人了,何必东躲西藏呢?秦怡一个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屠亮说道:“那天你去台里找刘钧,等你走后,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看看抽屉,结果他发现了一套英文字母卡,我告诉他收到字母卡的人都得死。”
张珣说道:“他慌慌忙忙地准备离开电视台,我又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也被人设计了,我让他到演播大厅的地下室找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茂说道:“我提前准备了气球,挡住了摄像头。”
徐庆说道:“福尔马林是我提前准备的,我还为刘钧准备了一个大桶。”
屠亮说道:“他拼命地求饶。”
张珣说道:“我们根本就没打算原谅他。”
陈茂反问道:“我们怎么会原谅他呢?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多只剩下一年的生命,这全都拜他们所赐。”
屠亮说道:“我承认,看着福尔马林溶液灌进他嘴里,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快感。”
小邱问道:“张影,在这个过程中,你负责的是哪个环节?”
“我……”张影尚未说话,就被屠亮打断了。
屠亮说道:“我们没让她参加,因为我们都是不久于人世的人,而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们不能让她搀和进来。”
苏镜问道:“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复仇计划的?”
陈茂说道:“我刚刚检查出肺癌晚期的时候感到万念俱灰,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怎么就要画上句号了呢?我想到了死,我不愿忍受这种煎熬、这种痛苦,那天晚上我打开了窗户,不顾医院的禁令,在窗边抽起了烟,烟抽完了,我准备纵身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就在这时候,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她说:‘我像你一样,刚开始时也想到过死,现在我觉得,当时的我特别傻。’她就是秦怡。”
陈茂说,秦怡将他从自杀的边缘拖了回来,自此之后,两人经常聊聊天,互相给对方以鼓励,可是病情恶化很快,两人都知道任何努力都是徒劳的挣扎。有一天,陈茂恨恨地说:“我真想杀了那些害我们的人。”
秦怡说道:“那我们就杀了他们吧。”
一宗连环谋杀案就在两人的闲聊中构思出来,并逐渐付诸实施。两人得知还有三个同事住在肿瘤医院,于是拖着病躯前去探望,毫不隐讳地说明了来意,三人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随后恨恨地拍拍手,说道:“干!我干!”
张珣说:“我们计划了大半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们要化疗,要理疗,要与病魔抗争,但是因为有这个大计划在,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觉得过得很充实,甚至很快乐。”
屠亮说道:“运输邢聪尸体的人货车是我家的,用之前把牌照摘了,把车架号、发动机号擦掉了。”
徐庆说道:“刘钧的淘宝账户是我破解的,这一招也是秦怡想出来的,目的就是让警察调查邢聪,吓唬吓唬他。”
张珣说道:“背景墙的磁力装置,还有后来演播室的爆炸装置都是我设计的,没想到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没用在工作上,用在了杀人上。”
陈茂说道:“从设计这宗连环谋杀案开始,我们就没想过要一直瞒着警察,我们必须让你们抓住,我们必须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们的生命虽然已经被摧残得凋零了,但是我们要用血和暴力告诉那些丧尽天良的装修公司老板、企业领导,如果再任甲醛祸害员工,下场就跟岳文博、邢聪和刘钧他们一个样!”
屠亮说道:“只是我们没想到,等我们准备就绪的时候,秦怡却突然病重,一天不如一天,我们本来打算等她稍微恢复一点再实施杀人计划,可是眼看她越来越不行了,所以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而且必须要让她看到三个王八蛋被灌了福尔马林之后的惨状,所以我们发挥职业特长,将三个王八蛋的尸体直播给全世界看,其实,我们只是想让秦怡一个人看到。”
“所以,马良跟你们也是一伙的?”苏镜问道。
徐庆立即说道:“马良根本不知道这些事,这三起谋杀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每次都是他在导播。”
“那只是巧合。”
苏镜无奈地点点头,他明白,马良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他已经无从知晓了。
此时,秦怡病房里的哭声突然大了起来,秦怡被推了出来,脸上盖着一块洁净的白床单,陈茂等人立即自动闪到一边,让出一条通道来,泪眼婆娑的马良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
苏镜看着马良护送着妻子走进了电梯,一时百感交集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陈茂低声说道:“苏警官,我们的故事讲完了。”
屠亮淡淡地笑道:“我们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
徐庆说道:“苏警官,我们哪儿都不会去的,现在我们要回病房了。”
一会儿的工夫,所有人都走了,走廊里空空荡荡的,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间或从某个病房里传来病人的咳嗽声,苏镜和小邱站在空寂寂的走廊里觉得无比凄凉。
这就是转型期的中国,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忙着生,或者忙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