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里拿着一把老旧却十分锋利的刮刀,还有一只铁皮缸,缸子里有块‘双妹牌’剃须皂,彭振国已经往里倒了些热水,插着一只打泡沫用的猪鬃刷。
这是郭松龄在西院厢房的剃须工具。
大帅府内设有专门接待高级将领、幕僚的临时客房,位于西院,装修简朴但设施齐全。
东院则是仆役和卫兵的宿舍。
“好!”说完,郭松龄看向了前面的两个人问:“红姑娘,这是我的工具,你来还是我来?”
鹤顶红转过身一笑:“怎敢麻烦郭将军,我来吧!”
接过刮刀和铁缸,她拿着猪鬃刷开始打泡沫,一双手极稳,从容不迫。
唐枭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俏脸,眼睛里满是柔情。
刚才她说,她和二叔到了奉天后,先去找了义兄翟文选,没想到翟文选前一天的火车去了长春。
贺飞虎又带着她奔了奉天城北的白衣庵,去见了印心师太。
鹤顶红过来时,印心师太已经进了大帅府。
唐枭苦笑,自己与戴宪玉虽有一段交集,又能有什么用?
她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没保住,出家多年,如今也已经逝世,仅凭着印心师太的话,能让张作霖收回成命?
不是难,是几乎不可能!
猛地想起自己离开白衣庵时,老尼姑说过那句话:周施主,世间一切皆由缘法,往后或许再难相见,可缘分天定,不知何时何事,或许会再度羁绊……
唐枭不禁怔怔出神起来。
鹤顶红开始往他脸上涂抹泡沫,浓密的胡须渐渐被绵密的皂沫覆盖。
她一边涂抹着,一边悄声说:“如果刮完胡子还没人来喊刀下留人,我会用这把剃刀挟持郭松龄……”
“不行!”唐枭不同意,眼角扫过墙头上的机枪手,“太危险了!我死了,儿子还有娘!可如果咱俩都交代在这儿,他就成了孤儿……”
“咱不跑,制住姓郭的以后,拖延时间即可!府中有印心师太,义兄也该下火车了,这双保险总有一个会有效……”
“这么多人和枪,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唐枭,你还欠我一个婚礼,记住了!死,我也要和你一起死!咱死了,还有二叔,柱子不会成孤儿!”
“你能不能听我的?”
“不能!”
“……”
两个人轻声慢语,在远处围观的人群看来,是在说着离别的情话,哪里像生死离别。
大帅府,二进院。
这里是张作霖生活及办公的重要场所,共有正房七间,东西厢房各五间。
正面七间房是大帅的居室及办公处所,西屋东侧两间是张作霖的会客室,一般的小型会议和重要客人会谈都安排在此。
西屋最里面一间是张作霖的书房,他读书不多,但却极为推崇和重视传统文化。
书房里,张作霖打开了印心师太递过来的那封信。
雨亭吾夫如晤:
青灯古佛五载,尘缘早该断绝,本不应再以俗事相扰。
然执笔时手颤难止,墨迹斑驳处,许是菩萨怜我这点未了尘缘。
妾身将去,有一事萦怀,不得不言。
家弟当年之事,妾日夜诵经时早已悟得:夫君执掌三省,若徇私情,何以立威?只恨自己当初愚钝,竟负气出走,累得夫君这些年遣人暗中护庵,连窗下那株芍药,也是您托人栽的吧?
月前师太遣杂役唐枭来侍。此子不知妾身来历,却尽心照料。其眉目神情,恍若家弟再生,一般倔强,一般重情。阴雨备炭,咳疾守夜,纵妾无故斥责,亦无怨怼。
今晨咯血,见他转身拭泪,此情此景,恰似当年家弟护姊之态。
今妾大限将至,唯恐身后唐枭因旧事牵连,遭逢不测。故斗胆恳请夫君,念及昔日夫妻之情,若此子他日触怒虎威,望宽宥其死罪。
倘能得用,或可效犬马之劳,以报君恩。
此生缘尽,来世再续。
伏惟珍重,勿以为念。
戴宪玉绝笔
辛酉年春
看至一半时,纸张已经微抖。
看完最后一个字,张作霖眼泪滴落在了信纸上,瞬间墨迹就洇染开来。
“快……来……人!”他颤声喊道。
印心师太长舒了一口气,默念一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