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王磊是被一种均匀而持续的冷气吹醒的。他猛地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废土上灰黄色的天空，而是洁白平整的天花板。空调机轻微的嗡鸣声如同天籁，让他那颗在末日里悬吊了数月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他不是在做梦。

他侧过头，看到女儿瑶瑶正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睡得正香，小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意。这幅安详的景象，让王磊眼眶一热。他又想起了被送去医疗区的妻子张兰，登记处的人说她只是严重营养不良和热衰竭，只要有足够的营养和休养就能恢复。他攥紧了拳头，在这里，他一定要让妻女过上好日子。

在卫生间里用清澈的自来水简单洗漱后，王磊叫醒了瑶瑶。安顿好妻子只是第一步，他必须尽快熟悉这座城市，熟悉这里的规则，然后开始工作，赚取贡献点。那是他们一家人能在这里继续生存下去的唯一凭证。

“爸爸，我们今天去哪里？”瑶瑶拉着王磊的手，大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新世界的好奇。

“我们去街上看看，熟悉一下我们的新家。”王磊牵着女儿，走出了房门。

当他们真正走上龙牙城的街道时，那种视觉和感官上的冲击，远比昨天初见时更加猛烈。街道宽阔得能并排行驶四五辆卡车，地面是用某种灰白色的高分子材料铺成，干净得看不到一丝杂物。街道两旁的建筑风格统一，高大而厚重，墙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巨大的风口，正持续不断地向外吹着冷风。王磊作为一个建筑工程师，立刻就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中央空调系统。这种规模的区域降温，需要一个无法想象的庞大能源核心在地下驱动，并且对整个城市的气流循环有着极其精密的计算。这已经不是技术，而是神迹。

头顶上，那巨大的半透明穹顶将末世毒辣的阳光过滤成了柔和的白光，均匀地洒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王磊注意到，穹顶之下，行色匆匆的人们虽然穿着各不相同的制服——有的是工厂的蓝色工装，有的是巡逻队的黑色战斗服，还有的是研究人员的白色长袍——但他们的脸上都有一种共通的神情。那不是简单的希望，而是一种被目标驱动的、近乎狂热的专注，仿佛每个人都是一台精密机器上不可或不可缺的齿轮，正为了一个共同的宏伟目标而高速运转。这种气氛让王磊感到一丝莫名的压力，在这里，懒惰和迷茫似乎是不可饶恕的原罪。

“爸爸，我想吃那个！”瑶瑶忽然指着街角一家商店的橱窗，兴奋地叫道。王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家“贡献点兑换处”，橱窗里用全息投影展示着各种商品，其中最醒目的，就是一支冒着寒气的奶油冰淇淋。

冰淇淋……这个词汇对王磊来说，已经遥远得像是上个世纪的遗物。在废土，一口干净的水都足以让人拼命，更何况是这种纯粹的奢侈品。他心中一动，拉着瑶瑶走了过去。兑换处没有店员，只有一个冰冷的金属终端。王磊学着前面一个人的样子，将自己的身份卡贴在感应区。

“滴”的一声，屏幕上显示出他的信息和余额：【临时居民王磊，贡献点：50】。这是城市发放的安家费，一笔能让他们父女撑过最开始几天的“启动资金”。他找到了冰淇淋的兑换选项，但看到后面的数字时，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奶油冰淇淋，兑换价格：5贡献点】。

五点！仅仅一支冰淇淋，就要花掉他十分之一的家当！王磊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去。他不知道这50点贡献点要支撑多久，也不知道建设队的工作什么时候开始，更不知道妻子的治疗是否还需要额外的花费。在末世里养成的精打细算的本能，让他对任何一点“浪费”都充满了警惕。这冰淇d_d淇淋，不是生活必需品。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兑换处外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面黄肌瘦的男人正对着两名巡逻卫兵大声申辩着什么，情绪激动。“……凭什么扣我的点数！我只是迟到了十分钟，机器坏了！不是我的错！”

然而，回应他的，是卫兵毫无波动的、如同电子合成般的声音：“违反工时条例，处罚结果已生效。如有异议，可在三日内向纪律处提交申诉。现在，请立刻离开。”

“我不走！你们这是抢劫！”男人似乎被逼到了绝路，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下一秒，其中一名卫兵毫无征兆地出手，他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王磊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做到的，那男人的手臂已经被反剪在身后，整个人被牢牢制住，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另一名卫兵则拿出一个手持设备，在那男人的身份卡上扫了一下。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周围的路人对此视若无睹，仿佛这只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幕。男人被拖走了，像拖走一件故障的零件。

一股寒意从王磊的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明白了，这座城市的秩序，是用铁腕和绝对的规则铸就的。在这里，怜悯和借口毫无价值，每个人都必须像钟表一样精确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刚才那一幕，就是这座奇迹之城向他展示的、温柔面纱下的冷酷真相。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到了女儿瑶瑶那双充满渴望和不解的眼睛。她不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停住了。王磊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不再犹豫。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重重地按下了“确认兑换”的按钮。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兑换一支冰淇淋，而是在用这5点贡献点，为自己和女儿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买下一丝名为“幸福”的幻觉。

“滴！兑换成功。”

终端下方的取货口弹开，一支包装精美的奶油冰淇淋静静地躺在那里。王磊拿起它，递给了瑶瑶。

当瑶瑶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伸出小舌头舔到那冰凉甜美的奶油时，她整个人都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发出满足的喟叹。“哇……爸爸，好甜，好凉快……”

看着女儿脸上那种纯粹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笑容，王磊感觉自己刚才所有的犹豫、恐惧和算计，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忽然懂了。他为什么要工作，为什么要赚取贡献点。就是为了能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女儿这样的笑容。

他抬头望向远处，在那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中央，一座通体漆黑的巨塔高耸入云，像一柄刺破苍穹的利剑，俯瞰着整座城市。那就是龙牙城的中央指挥塔，是这座城市的心脏，是最高统治者意志的延伸。

这一刻，王磊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统治者，涌起的不再仅仅是敬畏。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狂热和彻底臣服的复杂情感。是何等强大、何等冷酷的意志，才能在这样的末世里，建立起如此不可思议的奇迹之城，并用一套无情的规则将其牢牢掌控。他创造了天堂，也创造了通往天堂的唯一、狭窄且布满荆棘的道路。

而自己，为了女儿，心甘情愿地踏上这条路。

他拉起瑶瑶的手，声音平静而坚定：“走吧，瑶瑶，爸爸带你回家。从明天起，爸爸要去努力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