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林默想发出警告或求饶的声音,却只从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带着血沫的嗬嗬声。
舷窗外的“脸”似乎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那只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聚焦在了林默左眼位置那团微弱到近乎熄灭的暗金光芒上。红光微微闪烁了一下,频率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接着,那张脸移开了。沙沙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似乎在围绕着逃生舱的残骸移动。很快,林默听到了金属被强行撬动、扭曲变形发出的刺耳呻吟!
他在拆门!要把自己这个“猎物”从铁罐头里掏出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林默。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念头都熄灭了。他闭上了右眼,等待着被拖出去,被拆解,被当成垃圾处理掉的命运。
咔嚓!哐当!
一阵剧烈的金属撕裂声后,刺眼的光线(尽管是垃圾行星灰蒙蒙的天光)混合着浓烈刺鼻的、混杂着铁锈、腐烂有机物和化学毒剂的恶臭空气,猛地灌了进来!呛得林默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断裂的肋骨,痛得他眼前发黑。
一个佝偻、瘦削、裹在层层叠叠破烂油污布片里的身影,如同幽灵般,从被强行撕开的舱门缺口处钻了进来。他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踩在扭曲的金属上,发出沉闷而稳定的声响。那只简陋的机械义眼,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默,如同屠夫审视着砧板上的肉。
林默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如同陈年机油混合着腐肉的气息。
完了…
林默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然而,预想中的撕扯和拖拽并没有发生。那个佝偻的身影只是静静地站在他面前,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不断伸缩、聚焦,红光在林默身上,尤其是左眼位置和胸前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上来回扫描。空气中只有林默痛苦的喘息声和机械义眼发出的、细微的电流嗡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佝偻身影动了。他没有去碰林默,而是弯下腰,伸出同样包裹在油污布条里、枯瘦如同鸟爪的手,开始清理卡住林默的、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他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精准?带着一种与外表极不相符的、近乎机械化的稳定和效率。生锈的金属在他的手指和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一把锈迹斑斑、但边缘异常锋利的金属撬棍下,发出刺耳的呻吟,被一点点地掰开、移除。
林默惊愕地看着这一切,连疼痛都暂时忘记了。这个人…不是来杀他的?是…救他?
“呃…为…为什么…”林默用尽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佝偻身影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有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在他发出声音时,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极其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带着严重电磁干扰杂音的声音,突兀地在林默耳边响起,不是通过空气,更像是直接作用于他的听觉神经:
“…光…还没…灭…”
声音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破烂收音机。“…值…点…废…料…”
光?废料?
林默完全无法理解。是指他左眼那点微弱的光?救他是因为他还有当“废料”的价值?
就在这时,佝偻身影清理开了最后一块压住林默左腿的扭曲金属板。剧痛让林默眼前一黑。同时,他感觉到对方那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冰冷触感,飞快地在他身体几处断裂的骨头位置按压了几下,似乎在确认伤势。那动作快得如同幻影。
接着,佝偻身影俯下身,将林默如同扛一袋垃圾般,粗暴地甩在了自己瘦骨嶙峋的背上。这个动作再次引发了林默全身的剧痛,让他差点昏死过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佝偻脊背上凸起的、坚硬的骨节。
“呃…”林默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佝偻身影毫不在意,扛着他,动作敏捷得与外表截然不符,如同适应了重力的壁虎,迅速钻出了逃生舱的残骸,踏上了垃圾行星那由金属残骸、凝固废料和灰黑色尘埃构成的、荒芜而致命的地表。
垃圾行星,“锈蚀之心”表层,东七区,废料峡谷边缘。
这里的空气更加污浊,带着浓烈的酸性腐蚀气味。巨大的废弃反应堆如同钢铁巨兽的尸骸,沉默地矗立在峡谷两侧,锈迹斑斑的管道如同垂死的血管,悬挂在峭壁之上。峡谷底部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工业废液,如同星球溃烂的脓疮。峡谷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堆积着由废弃居住舱模块、扭曲的飞船外壳和破碎的合金板材强行搭建而成的、低矮而杂乱的棚户区。这就是东七区的“巢穴”,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拾荒者与变异生物的聚集地。
空气里弥漫着绝望、麻木和一种随时可能爆发的、为了一口净水或一块未完全失效的能量电池而进行的原始暴力气息。
老狗扛着林默,如同扛着一捆捡来的破烂金属,无视了周围棚户里投来的、或麻木、或贪婪、或警惕的目光,径直走向峡谷边缘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半嵌入山体、由厚重废弃飞船装甲板焊接而成的“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无数岁月的锈蚀痕迹和可疑的深褐色污渍。
老狗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门边一个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面板上快速按动了几下。面板上亮起一串极其复杂、不断变幻的暗红色符文,随即发出一声沉重的“咔哒”解锁声。厚重的装甲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机油、消毒剂、化学药剂和某种…高频能量场特有臭氧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
门在身后无声地关闭,隔绝了外面污浊的空气和窥探的目光。
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也…诡异得多。这是一个由多个废弃飞船舱室和采矿设备操作间粗暴焊接、打通而成的复合空间。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挂的、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应急灯,以及角落里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老旧仪器提供着照明。
空间被杂乱地分割成几个区域。一边堆满了各种型号、新旧不一的机械义肢、动力外骨骼部件、暴露着线路板和芯片的电子设备,如同一个疯狂的义体医生仓库。另一边则是一排排金属架子,上面摆满了浸泡在不知名浑浊液体里的、形态各异的生物器官样本(有些明显不属于人类),还有各种贴着危险符号标签的化学药剂罐。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化学试剂气味。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间中央区域。那里矗立着一台巨大、复杂、由多种不同年代、不同型号医疗设备强行拼凑、改造而成的“手术台”。手术台周围延伸出无数粗细不一的机械臂,上面安装着激光切割器、高频焊接头、注射针管、生物扫描探头等工具,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手术台上方,悬挂着一个由多个光学镜头和传感器组成的、如同复眼蜘蛛般的复杂扫描阵列,此刻正散发着幽幽的蓝光。
这里不像诊所,更像是一个疯狂的、属于赛博朋克噩梦中的…人体改造车间!或者说…废品回收再利用中心?
老狗没有丝毫停顿,扛着林默径直走向中央那台狰狞的“手术台”,如同处理一件需要修理的货物,将他粗暴地放了上去。冰冷的金属台面刺激着林默的伤口,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别…动…”老狗那沙哑、干涩、带着电磁杂音的声音再次直接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嗡!
手术台上方那复眼蜘蛛般的扫描阵列瞬间启动!数道不同颜色的光束(可见光、红外、生物场、甚至还有微弱的能量探测波)如同探针,瞬间将林默笼罩!光束在他身上快速移动、扫描,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同时,手术台两侧的几根机械臂也灵活地动了起来。一支带着消毒喷头的机械臂伸过来,对着林默身上几处最严重的开放性伤口喷出冰冷的、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消毒雾剂。另一支机械臂则弹出几根细长的探针,无视林默的痛楚,精准地刺入他断裂的骨骼附近和几个关键的血管位置。探针末端亮起微光,似乎在注入某种镇痛剂或稳定剂,但效果微弱,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林默的神经。
“呃啊!”林默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抽搐。
老狗就站在手术台旁,那只闪烁着红光的简陋机械义眼,死死盯着旁边一个布满灰尘、屏幕却异常清晰的光屏。光屏上,随着扫描光束的移动,正飞速刷过瀑布般的复杂数据和不断构建的3d模型。
【目标:类人形碳基生命体。生命体征:濒危。多发性骨折(左臂肱骨、右侧3\/4\/5肋骨、右胫腓骨…)。内脏损伤(肺部挫伤出血、肝脏轻微撕裂…)。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及撕裂。失血总量:约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