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城卒报讯的彭晖,脸上登时罩上阴云。
“他娘的,馒头都快咬到馅儿了,怎地又出幺蛾子,”彭晖对张豹道,“去把你萍儿姐喊来。”
不多时,女扮男装为谋士的胡萍儿,来到军衙前厅,又跟着彭、张二人出门,上到望楼。
“是我妹子。”胡萍儿居高临下,看清城门处的女郎,很肯定地对彭晖道。
彭晖又转头问张豹:“说来的那文官,叫裴迎春,京兆府樊川县的知县,你一直跟在周昱身边,对此人可有印象?”
张豹眯着眼睛回忆:“既是知县,必得进士出身。凤翔那地界,出个进士,可稀罕了。周家喜欢读书人,遇到出进士的年份,必要设宴庆贺。小弟记得,统共也就三回,没有姓裴的。周昱向来又只向西边北边钻,打乌蕃,和京兆府下辖的几个县,从无往来。”
“成,”彭晖点头道,“那老子就去打个照面,但以军务繁忙为由,不多搭理那个姓裴的。张豹,你送他们去和冯啸住在一处。萍儿,你也跟着,借机问问你妹子,到底咋回事。”
彭晖话音刚落,只听城东北的官驿里,传来惨呼,伴随皮鞭声响。
“是姓冯的又在打那个胡人了,”张豹眺望几眼,说道,“臭丫头岁数不大,脾气不小,上回老子带她去下馆子,那胡人略略不顺她的意,她就当街扇耳光。咱在官驿盯着的兄弟,也说,胡人背地里恨她恨得牙痒。”
彭晖心里一动:“哦?那你和他唠唠,赏他点铜板。没准,后头几日,咱用得上人家。”
“小弟明白。”
胡萍儿却摇头道:“莫要节外生枝,万一那胡人,骂得再狠,也还是个忠仆……”
彭晖“嗤道:“老子就不信,一个男人,真能受得了这种鸟气。一时半会儿忍着,不过是没更好的去处罢了。什么忠不忠的,萍儿,你难道,就只认准一个男人睡了?”
胡萍儿勃然变色。
她委身彭晖后,彭晖头一回当着张豹这样的外人的面,讥诮她,贬损她。
彭晖见胡萍儿沉下脸、张豹尴尬讪讪,想到眼下的关键时刻,还得靠她三姐弟里应外合,忙佯作拍了一记自己的腮帮子,找补道:“我这丘八的嘴,就是吐不出象牙来。莫生气莫生气。”
胡萍儿喉头涌起一股带着血味甜腥的怒意,却终究又咽下,冷冷道:“去迎他们吧。”
……
张豹前头带路,引着裴迎春等人踏入驿站时,一眼看到委顿在耳廊一角、衣衫上血迹斑斑的马远志。
他身后的裴迎春,看清马远志这副模样时,也吃了一惊,但见到冯啸袖手立于不远处,毫发无伤,一副主人教训奴仆的端严模样,立刻就意识到,这大约是冯阁长这几天盘化如何脱身时,与马远志商量出的苦肉计。
裴迎春于是对冯啸行礼道:“见过阁长,这奴儿,可是又冒犯阁长了。”
冯啸冷冷道:“依着霍都尉的军纪,教一顿就行。不必理他,裴知县,怎地就你和康娘子来?公主呢?”
裴迎春露出踟蹰吞吐之色,瞄了一眼张豹。
张豹忙打着哈哈道:“裴公与阁长说公务要紧,末将先告辞,去吩咐备宴。啊对了,康娘子,尊驾要买丹青,回头可以让候在外头的秦先生做向导。”
“秦先生”,就是扮作节度使幕僚的胡萍儿。方才城门相见后,康咏春主动向张豹提及,幕僚先生可熟悉城中卖笔墨纸砚和颜料的铺子,张豹以为此乃这机灵的妹妹要与姐姐暗中接头,自要再次留下导索。
康咏春附身谢过,跟着裴迎春与冯啸,往院落深处走。
张豹见人影都消失了,踱到马远志身边,蹲下来关切道:“壮士,本将这就着人,去府里拿金创药给你。咱三不五时就要上马拼杀的人,金创药管够。”
马远志抬起眼睛:“大将军,小的真羡慕这萧关内外的兄弟们。跟着您和节度使,才算活得像个爷们儿。”
张豹吩咐牙卒去取药,复又回转来,坐在石阶上,拍拍马远志的肩膀:“本将晓得,你心里攒着憋屈。”
马远志没有立刻去接话,而是垂着头,气息粗重,仿佛在积蓄一吐为快的勇气。
张豹冲院落深处努努嘴,口吻越发透出交心之意:“马壮士,你这般忍气吞声的,可是因为,想跟着里头的妇人,去北边,找你的同族啥的?”
“我的部落,早就散了,”马远志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摇尾乞食的狗。大将军,我这样既没手艺又没田地、孤苦伶仃的外来胡种,不考卖点儿力气讨口饭吃,还能干啥?”
张豹瞪圆了眼睛:“壮士怎地这样小瞧自己!你若投到本将帐下,必会大有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