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自长武县起飞,飞过泾河,目的地是西南方向的灵台城。
在它右翼,泾河另一边的西北方向,就是萧关。
所以,当越羌两国这段和亲之路,进入最为凶险的一段时,冯啸、穆宁秋与公主,分别身处萧关、灵台和长武县,形成了一个三角形。
申酉之交,穆宁秋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阅看后,立时变了脸色。
一个地位仅次于穆青的牙卒,因也知晓两边人马的细致计划,忙问道:“怎么了阿郎?公主她们,没到绿洲就出事了?”
穆宁秋浑没听见一般,只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将那些枝枝蔓蔓的黑色线条,想象成碰撞交锋的力量,仿佛从前自己跟着大将军打硬仗前一样,尽快进行战术调整。
但他无法集中心思。
他意识到,那是因为,穆青的飞鸽传讯里,说得很清楚,冯啸留在了萧关。
即使她身边有三四个越人精兵,还有个孔武有力的韦勒胡人马远志,但陷落在一个已经背叛朝廷的军镇里,这情形和羊落虎口有啥分别?
“阿郎,阿郎……”牙卒又出言唤道。
“噤声!别烦我!”
牙卒被吼得一颤。
主人向来都性子沉稳,极少如此刻这样暴躁失控。
但穆宁秋抬起头时,才看到,是另一个牙卒带进来个瘦弱少年。
“阿郎,他说自己是从萧关来报信的。”牙卒道。
穆宁秋脸上的怒意刹那转为急切:“冯啸派你来的?”
少年伶仃疲惫的模样,口吻却不卑微,且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郎君,遮盖眉间胎记,用的啥?”
穆宁秋一愣,但曾经某个瞬间的记忆立即击中了他——去年夏日的傍晚,冯啸乔装打扮跟他入宫时,易容的面壳子掉了,是穆宁秋用食材帮她补妆、盖住了她眉心的胎记。
“用的酥油。”穆宁秋道。
少年立时深深作揖:“穆大人莫怪小的无礼,这是冯阁长教的暗号。冯阁长怕你也和周节度一样,是假的了。”
少年又三言两语地说完自己的出处,取出贴身藏着的羌绣荷包,交给穆宁秋:“冯阁长说,大人看到这个,就能知道,小的也不是冒牌的。阁长的亲笔信在里头。”
穆宁秋接过荷包,熟悉的雪山老虎图案。
他打开冯啸手写的羌语发音的汉文信笺,前几句的意思,与穆青报警的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她添上了在萧关看到的驻军与城防的大略情形。
穆宁秋片刻前的揪心烦躁,疏解了几分。
不仅因为他命令自己平静下来,更因为,这封信和送信的孩子,让他意识到,冯啸处变不惊的内心,比他穆宁秋想象的,强大得多。
但穆宁秋仍不敢托大,他盯着这个自称“王榔头”的少年。
“萧关到灵台,你怎么能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赶来的?”
王榔头道:“小的摆渡过河后,买了骡子。泾河南岸,有官道至此地,但须绕路。还有片丘陵,脚程短许多。小的就买了匹骡子,骡子上上下下地爬坡,比马快,耐力又好,走六七个时辰都不带歇的。”
“怎地进城就能找到这里?”穆宁秋又问。
“冯阁长说,穆大人来灵台城,是光明正大的,带的属下也不少。小的就找来城中大驿最多的这个坊,把骡子送给了坊正,他立马帮我查了。”
王榔头说到此处,终于又现出急切来:“穆大人,你不该再审犯人似地审小的,你该去搬朝廷的救兵,赶往萧关呐!”
“没错,”穆宁秋将冯啸的亲笔信,与飞鸽而来、盖有公主印鉴的信,叠在一处,对王榔头道:“你现下,就随我去灵州府。”
一个牙卒牵来马,让王榔头坐上去,自己也翻身上了马背。
“穆大人,小的再多问一句,”王榔头冲着穆宁秋大声道,“公主她们,会听冯阁长的话,绕开萧关走吗?那,那冯阁长他们,陷在萧关,不是凶多吉少?”
“你不必晓得。”穆宁秋扔给他一句。
刘颐的应对,飞鸽传讯里写得很清楚。
公主的队伍,仍会往萧关去。
不仅是给穆宁秋从灵州府求兵争取时间,更是因为,不能把冯啸扔在狼窝里。
穆宁秋也很想跟着灵州军一同渡过泾河。
但几乎在翻身上马的同时,他就决定了,灵州府出兵后,自己就得往另一个方向去。
他的同袍,嵬名烁帐下的女将梁翠儿,由那个帮着打探消息的灵台城妓女做向导,先埋伏去任平原本设局的盐商交易处了。
穆宁秋得去救她们。
冯啸一定能理解,他这样的行事原则与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