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飘落,雪意正浓。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间簌簌飘落,将整个世界都裹进朦胧的白里。女孩独自站在门前的老树下,墨色长发被呼啸的寒风掀起,像失了方向的影子,在雪幕中忽明忽暗地拂动。
雪花落满她的肩头,她却浑然不觉,仿佛周身的寒意都被一层无形的保护壳隔绝在外。她就那样站着,任由风雪在她身上刻下痕迹。
没有人能从她平静的眉眼间读懂什么,就像她早已将情绪藏进了纷纷扬扬的风雪里。天地间只剩下雪落的声音,和她沉默的影子,一起融进这无边无际的苍茫里。
“所长,她已经在这站了快二十分钟了,不冷吗?”
一个圆脸小胖子警员凑到了王宇身边,不断地搓着自己像小萝卜一样的手指:“要不要我们下去看看?”
王宇凝视着女孩的身影,似乎在思考着小胖子的建议。
“所长,动了,她往西边走去了。”
女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脚下迈出的步子却藏着极大的犹豫与艰难。每一步都沉得厉害,仿佛不是踏在地上,而是从心头硬生生踩过,每一步都耗尽了积攒许久的勇气。
王宇思索道:“西边,难道她要去段家齐家?还是说他要去找的是我们?”
他拿起手机快速地给周游拨打了一个电话,心里默默想到:‘但愿她去找的是周组长,能带去些新的线索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周游跟宋颖莹也遭受了职业生涯的最大挑战。
两人从上午出门已经逐渐摸排了接近100户人家,宋颖莹的小脸懂得像熟透了的苹果,鼻子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雪花。
“周组长,我们这都在外边转了一天了,好像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呀。”
“没有有用的就自己总结有用的。”周游眼神都没分给宋颖莹一个,说道,“学会从废话中找出重点才是筛查审讯记录的基本技能,你按照自己的总结念念给我听。”
“好嘞。”
宋颖莹偷偷瞄了眼冷着脸的周游,心想:‘面上冷冰冰,但还是面冷心热的。’
她抹了抹睫毛上的冰晶,翻看着走访的询问笔记,黑色的本子上写了几十页娟秀的小字。
“郑家慧为人泼辣,仗着自己是村长夫人横行霸道,村里百分之八十的大老婆都跟她有过争执,年前还跟村北李寡妇为了挣猪头动了手,把人家打进了医院,就是村里的一霸。”
“郑家香是个扶妹魔,一心扑在郑家人的身上,从小任劳任怨给家里干活,长大了的工资也都倒贴给了家里,后来自己的老公还奉献给了自己的妹妹,是个没骨头的软蛋。”
“郑家芸是个……”
宋颖莹皱着眉头,那几个字她实在是不好意思念出口。
“一股狐媚子劲,见了老爷们就走不动道,村里上到五六十老头,下到十几岁的初中生就没有她不主动搭讪的;不务正业,不孝父母,一无是处的啃老街溜子。”
“郑家青,沉默寡言,高高在上,假清高,觉得自己是个老师就了不起,从来不拿正眼瞧村里人;自己是特级教师,也不说寒暑假的回村做做贡献,给村里的孩子辅导辅导,忘本!”
“这村里人的说法,这郑家还真没一个好人。”
宋颖莹截住了自己的话头,甚至都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还真有好的评价。”宋颖莹接着说道,“郑家月,为人和善,乐于助人,懂得多,会的多,经常看望我们村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免费给瞧身体,还耐心地拉家常,也喜欢为村里做贡献,给村里做各种建设,热爱家乡。”
宋颖莹对自己总结的这一段似乎产生了怀疑,又粗略的将关于郑佳月的内容扫了一遍:“没错呀,真的一个不好的评价都没有,难道郑家月是个大善人?”
“继续。”
“奥。”宋颖莹应了声,“郑家静,郑家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娇女,娇生惯养,无法无天,从小就在村里打猫骂狗;自私自利,贪婪无比,整个郑家没人会在她的心里,是只管自己过得好,从来不管自己死活的那种人。”
“周组长,完事了。”
宋颖莹收起了自己手里的本子:“总的来说就是郑家人在村里的口碑并不是很好,除了郑家月以外,其她的人或多或少都是沾着恶行的人。”
“那从今天的询问来看,你心里觉得谁会跟这个案子有关?”
“郑家慧?”宋颖莹也试探着问道,“不对不对,郑家香?也不像啊。可不能是备受好评的郑家月吧?大善人级别的人物也会跟案子有关系?”
周游的目光冷冷扫过宋颖莹,语气不带丝毫温度:“询问记录的价值仅在于提供参考,而判断一个人是否涉案、有无嫌疑,终究要靠我们自己对这些线索的独立思考。旁人嘴里的‘大善人’,或许是真的心怀仁善,也可能只是精心维系的人前假面,事物总有两面性,我们的判断逻辑应该也是如此。”
宋颖莹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周组长,您懂得可真多,果然是我们公认的男神!”
周游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两下,心里暗叹:‘太久没带新人,跟宋颖莹这么一待,倒真生出些当年在警队带那帮毛头大学生的错觉来。’
‘哎……哎……’
看周游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彩虹屁,宋颖莹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先前看他对何警官那热乎劲儿,还当那些说他冷漠寡言的传闻是瞎编的呢。闹了半天,敢情他的热情全给了何警官一人,对我们还真的是冷冰冰的。”
周游和宋颖莹走回三层小楼时,夜色早已漫过天际。门前那盏旧路灯在风里摇摇晃晃,昏黄的光把路灯下女孩的影子揉碎,打在了厚厚的雪地上。
“你怎么在这儿?”
看清那女孩的瞬间,宋颖莹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女孩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扎了根,不知道僵立了多久。
嘴唇冻得发紫,像被霜打过的浆果,她抬手撩了撩被寒风吹得寮乱的头发,指节泛着青白,声音里却带着近乎凝固的平静。
“所有人死的时候,我都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