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宴雪行已经大步往街口追去,然而正在沈赫庆幸自己很快就要逃离宴雪行的魔掌时,突然发现宴雪行在大街尽头跳上屋顶,微不可闻的脚踩过瓦片的声音传来,沈赫目瞪口呆看着宴雪行往自己从万花楼往街口转一圈到趴在茶楼屋脊的轨迹飞快地寻来。
这道士究竟用的什么法子?居然能轻易寻到自己的踪迹?
沈赫怀疑地看了看自己周围,却也没发现什么异样,但管他呢,他可不想被这臭道士抓去昆州!说时迟那时快,沈赫像一只屋脊上飞快逃窜的春燕眨眼消失,宴雪行赶到时,只看见他随风飘起的一抹黑色衣角,宴雪行面上一喜,再追去时,脚底已落入一间染坊的后院之中。
:“出来!你跑不了了!”
沈赫就藏在离宴雪行不到十步的染缸后面,听到厉喝,沈赫不知怎么的竟吓得魂不附体,紧紧贴在染缸后面大气也不敢喘,沈赫也不敢偷眼去看,抬头只看见头顶遮天蔽日晾着红的青的锦缎,想来宴雪行也不容易发现自己,沈赫在心里盘算,想着等宴雪行离开再说,然而宴雪行轻轻落下的脚步声音犹如静谧中低沉的锤鼓,一步一步竟离自己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这臭道士用的什么手法,居然能轻而易举找到自己!
额头沁出薄薄汗珠,这样下去自己非得让这臭道士抓住不可!沈赫意识到自己或许早已暴露无遗,为了不让宴雪行捉住自己,沈赫把心一横,站起身来双掌拍在染缸上,巨大染缸骤然爆出蛛网裂纹。头顶锦缎架子受此震荡,百匹锦缎如血瀑倾泻而下。
砰!\"
两人之间炸开漫天绫罗。朱砂红与孔雀蓝的绸缎绞缠成旋涡,宴雪行道袍广袖翻卷如云,竟踩着垂落的绸缎腾空跃起。沈赫刚要后撤,忽见对方指尖青光暴涨,三丈青绸如碧蟒破空袭来!
\"嗤啦——\"
沈赫侧头躲过擦耳而过的绸刃,一缕鬓发应声而断。身后染缸被青绸洞穿,里面靛蓝浆水迸溅间他足尖点地,踩着染缸碎片腾挪闪避。却见宴雪行双手结印,满地绫罗突然活过来似的缠住他脚踝。
\"敕!\"
随着口诀落下,绯色绸缎竟生出荆棘倒刺。沈赫闷哼一声,袖中匕首寒光乍现,斩断绸缎的瞬间腥甜漫上喉头!
宴雪行踏着绸浪凌空扑来,白玉似的面容泛起胭脂颜色般的煞气。他并指如剑,被斩碎的绸缎碎片忽的化作千百赤蝶,裹着凌厉剑气将沈赫团团围住。
“噗呲”一声,被绸缎碎片击伤的沈赫猛地呕出一口血来,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这臭道士还真的一点情面也不给啊!沈赫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冷笑着发出狠厉的质问:“道长究竟要本使怎么样?!”
宴雪行蹙眉目光一闪,微不可察的心疼在他眼中一闪而过,然而很快又变得冷漠如常:“贫道知道你不愿娶莲生,但不管大人是不是夏明成,退婚也好了断也罢,都需要大人你自己亲自向老师说明!”
其实沈赫哪怕是真的夏明成,宴雪行也不认为他会是莲生姑娘的良配。两人在沉默中达成共识,沈赫更清楚如果自己不到昆州与杨慎当面做一个了结的话,宴雪行大概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去就去!沈赫就不信了,古有逼良为娼,没听过还能逼着人娶自己孙女的,只要自己不愿意,就算那杨莲生不要清白,身为名扬天下的鸿儒杨慎还能豁得下面子么?
如此想通后两人街市重新买了马,置好干粮便往昆州赶,骑马总比坐马车快,只七八天便到了昆州地界,两人一路上没话,锦衣卫什么的也没有追来,只有每到夜晚住在客栈,沈赫一个人时就会想到那个两人一起同床的夜晚,春夜细雨绵绵,湿润的空气伴着那人淡淡的墨香在鼻尖弥绕,互相碰触在一起的手臂是那样的温热,柔软。
然而想到晏雪行费尽心思只是为了把他带到一个女人的面前顿时沈赫就感觉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
终于到了第九日,两人来到有着一大片梯田的山丘,三月末的稻田里苗高绿壮,长势喜人,两人骑着高马沿着田间小路上山而行。
已快到初夏,连绵的细雨已经藏了起来,凉爽又和煦的微风是一趟一趟地在田中的苗浪间来回嬉闹,使人觉得心旷神怡。
:“高田如楼梯,平田如棋局。
白鹭忽飞来,点破秧针绿。”
晏雪行想起来老师的诗,心中归心似箭,不知不觉便加快了脚步。爬过了一片梯田,便看到一条小路往一片村庄蜿蜒而去,路两旁都是些葱葱郁郁的低矮草木丛,遮住了连接村庄的一段小路。
此时,一个身穿浅绿右襟袄裙的女子站在路头,只见她那明丽的翠玉帛段绣着绿色秀兰,腰间红色腰带更显得她的细腰如风拂柳,头上挽着娇俏可人的双螺髻,发髻上系着红色的细长发带,眼眸清亮,黛眉粉腮,一张樱桃般的红唇娇艳欲滴,与这大地绿色相衬,就如一枝明媚的山茶,清新脱俗。
那女子见路那头有高马踏风而来,眼波流转时伸腰探头,待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时才提起裙摆欢喜的迎了上来,甜甜的唤了一声:“宴大哥…”
女子像一池暖泉,永远都不会令人感到突兀与激烈。晏雪行嘴角微弯,勒住缰绳跳下马,看着那如靥的笑脸语气责怪道:“姑娘怎么在这等?万一今日贫道还没有回来呢?姑娘是打算在这风口里站多久?”
杨莲生拂过散乱的发丝别在耳根,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容。她不会告诉他自两天前起就一直在路口等,一等就是半日,虽是春末夏初,凉风依然吹得她脸色发白,鼻头微红。
杨莲生低低地说了句:“宴大哥,不碍事的…”
眼睛却偷偷瞄向晏雪行身后坐在另一匹高马上的男子,只见他生得高大俊朗,如玉的脸庞有着刚毅的线条,那黑亮的长发只用一个普通的玉冠束着,一身的黑衣墨袍显得他腰身特别修长,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傲然独世的气质!这真是一个长相极好的男子呢!
杨莲生心里这样想,抬头却看见那男子向自己投来的不善目光,想到这男子可能的身份,杨莲生不禁羞红着脸,不敢再往那男子看去。
沈赫见两人相会时竟有种欲说还休的感觉,心中堵着的地方更加难受,又见那女子红着脸羞怯的偷偷望向自己,低下头去小声耳语的问晏雪行:“宴大哥,那…就是夏家明成大哥吗?”
沈赫多多少少能猜出这女子是谁,只是这郎情妾意的画面让他觉得十分的碍眼,当下便决定恶心一下他们!
沈赫冷着脸挖苦道:“前辈真是好福气!正所谓窈窕身娇玉娥明,灼若芙蕖出渌波。如此如花美眷倾心以盼,一朝得见应是胜却人间无数呢!”
晏雪行见他又称自己前辈脸瞬间变得冰冷可怕,这厮还东拼西凑地作诗究竟想要恶心谁?宴雪行心中一阵恼怒,再看向莲生时,却见她面色霎白,眼中似有泪珠闪动,望着沈赫半晌,竟委屈的用云袖捂住脸就跑了回去…
晏雪行回头怒视半是嘲讽半是得意的沈赫,沉声说道:“大人怎么可以这样说?莲生姑娘何处得罪你了?…”
沈赫也正在气头,毫不客气回道:“一见面就温声耳语,看起来确实郎情妾意,如若不是猜到她是杨莲生,本使还以为道长还了俗,她是道长久别重逢的妻子呢!”
沈赫越说越过分,宴雪行气得红着脸骂道:“大人胡说些什么,这些年贫道一直当莲生是妹妹…”
:“呵呵…直呼女子闺阁之名,还叫别人不要想多?究竟是别人多想还是道长你不讲礼数?!”
沈赫也不怕他,咄咄逼人回嘴。
晏雪行咬牙忍住不和他动手,努力冷静了一会儿,沉声道:“不管大人信与不信,贫道与莲生自小就以兄妹相待,并无半点池越,莲生也一直等待夏明成多年,满心欢喜以为等到归宿,如今大人却如此说话伤人,她心里定不知有多难过…”
:“她难不难过与本使何干?反正本使是与不是夏言之子也不可能娶她为妻的!”沈赫说得又快又决绝,话里竟无半分转圜之意。
晏雪行蓦地瞪大眼睛,怒道:“大人若是夏明成如何能不娶莲生?她为大人耽误了嫁期,又苦等多年,她哪里就配大人不起了?”
说罢晏雪行心中一阵心痛,心痛莲生一片真心竟付了狗!
然而晏雪行明白,任何事都不是一厢情愿便可以了的,过了许久,晏雪行才咬牙切齿问道:“既然大人没有半分要娶莲生的意思,大人为何要答应来见她?”
:“不是您让本使来的吗?”
沈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毫不在意的语气让晏雪行有种随时想要捏死他的冲动,然而晏雪行看着杨莲生远去的背影,只能摁住不去管沈赫,转身飞快地向莲生追去。
坐在高马之上,沈赫冷眼地看着远处,晏雪行很快追上杨莲生,一边解释一边作好言劝慰状,而杨莲生却只顾得上掩面低哭,匆匆疾走。
看样子,晏雪行还真挺在乎他这个所谓未知数的未婚妻呢!沈赫这样想,心中酸酸的,竟有种说也说不出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