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修复胶水特有的、略带甜味的化学气息。林小满屏着呼吸，指尖捏着几乎看不见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片比米粒还小的晶体电路碎片，对准机械兔项链断裂的接口。

灯光下，那枚曾挂在陈默颈间、又在车祸昏迷中被她攥碎的机械兔挂坠，静静躺在铺着黑色绒布的托盘里。裂痕蜿蜒，曾经流畅的金属线条支离破碎。旁边，一台巴掌大的精密数据读取器嗡嗡低鸣，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十六进制代码流，像一条无声流淌的星河。

汗水从她额角渗出，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每一次镊尖的轻微抖动，都牵扯着她的神经。断裂的接口终于严丝合缝地对准，她立刻用特制的导电银胶精准地滴落上去。银胶凝固的瞬间，数据读取器的嗡鸣声陡然拔高了一个频率，屏幕上滚动的代码骤然停止。

一行清晰的坐标跳了出来：

北纬 39°54"2681\"

东经 116°24"2823\"

深度 -3187米

“成了！”林小满猛地呼出一口浊气，后背重重靠回椅背，胸腔里那颗悬了许久的心脏才敢用力地搏动起来。坐标下方，紧接着是一段模糊却足以辨认的注释：“启明之地——新星儿童福利院旧址。种子，在深处。”

新星儿童福利院！这几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瞬间钩住了陈默的视线。他站在林小满身后，原本只是沉默地注视着修复过程，此刻身体骤然绷紧，眼中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惊涛骇浪。那是他和王哲远共同缺失的、关于“家”的起点，也是所有迷雾深处最黑暗的源头。

“新星……”陈默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那地方，二十年前就彻底废弃了，地表建筑都铲平了。坐标指向地下三百多米？”他俯下身，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仿佛要触摸那段被刻意抹去的过往，眉头紧紧锁死，“启明之地……深处……这不像指路，像警告。”

周景明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坐标，随即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敲击。“位置确定了，西郊外环线外，一片废弃多年的工业区腹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地表是荒地，下面三百多米……无论藏着什么，都绝非善类。小满，陈默，我们需要立刻准备行动。坐标随时可能失效，或者被对方察觉。”

“行动？”林小满抬起头，看向陈默，又看向周景明，“潜入？”

“必须去。”陈默斩钉截铁，眼底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坐标指向的不仅是真相，更可能是他养母唯一的生机。他看向林小满，“我一个人……”

“不行！”林小满霍然站起，动作太快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盯着陈默，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那是‘暗河’！是让你失魂落魄、让你半夜惊醒的地方！也是……”她声音低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战场！从黑客攻击开始，到数据泄露、车祸、栽赃……哪一步不是冲着我们所有人来的？周景明，”她转向他，眼神依旧强硬，“你的资源，这次我要用到底！人、装备、后援，一个都不能少！但核心行动队，只能是我们三个。”

周景明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讶，有担忧，最终化为一种沉甸甸的认可。他深深看了林小满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我去安排。半小时后，地下车库集合。” 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如山岳般沉稳，开始通过加密线路快速下达一道道指令。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吴若若苍白的小脸探了进来，手里紧紧捏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眼神慌乱，像受惊的兔子，目光在陈默和林小满之间逡巡，最后定格在林小满身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若若？”林小满心头一紧，立刻走过去。

吴若若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文件夹塞进林小满手里，声音带着哭腔：“满姐……哲远哥的……基因检测……我、我好奇，用上次体检的血样偷偷做的比对……结果……结果……”她指着文件夹里那份打印出来的、极其专业的基因序列比对报告，目光惊恐地投向陈默，“和……和陈默哥的……y染色体单倍群……高度一致……线粒体dna区域……共享稀有突变……报告说……他们……他们极大概率……来自……同一个母亲！”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林小满低头看向报告，那些复杂的基因位点标识和高达9997的亲缘关系概率结论，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陈默猛地夺过报告，视线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那冰冷的数据上。他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拿着报告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骨节泛白。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正在外面仓库调试设备的王哲远。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命运愚弄的荒谬感，在他向来沉静的脸上交织翻滚。

王哲远是他的……血亲？那个大大咧咧、体能超群、对代码一窍不通的王哲远？

“同一个……母亲？”陈默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砾摩擦。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他将报告重重合上，塞回林小满手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事，现在绝不能让他知道！行动在即，容不得半点分心。若若，守口如瓶，明白吗？”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吴若若。

吴若若吓得一哆嗦，连忙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林小满捏紧了文件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足以在平静水面投下巨石的报告压下。“明白。”她对吴若若说，语气不容置疑，“今天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做。去帮张子川他们做外围警戒准备。” 她将文件夹锁进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那份重量沉甸甸地压着。

半小时后，城市的地下脉络中，一辆经过深度改装、通体哑光黑的箱式货车如同沉默的幽灵，在应急通道内高速穿行。车厢经过特殊处理，隔绝了大部分外部噪音，只有引擎低沉的咆哮在有限的空间内回荡。车厢内，气氛凝重如铁。

林小满穿着贴身的黑色战术服，外面套着轻便的防弹背心，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她坐在特制的减震座椅上，膝盖上摊开一个打开的战术平板。屏幕上清晰地分割成几个区域：最核心的是根据坐标构建的三维地下结构模拟图——那是一个深埋于废弃工业区地底三百多米、结构复杂如同巨大蜂巢的建筑群；旁边是实时更新的卫星地形扫描数据；还有一个区域，闪烁着代表他们这辆货车的绿色光点，正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废弃地下管廊通道，无声地逼近目标区域的垂直入口坐标。

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标记，神情专注，侧脸线条绷紧，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可能隐藏陷阱的通道节点、通风口位置。

“a组报告，已抵达外围预设点，信号干扰装置启动，覆盖半径五百米。地表无异常活动。” 加密耳机里传来周宇冷静的声音。

“b组就位，监控节点已接管。‘眼睛’暂时失明。” 张子川的回应简短而专业。

周景明坐在林小满对面，同样一身战术装备，正仔细检查着手中一把特制电击手枪的能量读数。他动作沉稳，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听到通讯，他抬起头，对着固定在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沉声道：“保持静默，监控所有电磁波动。我们五分钟后抵达竖井入口。”

陈默坐在车厢最里面，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他没有参与装备检查，膝上也放着一个打开的轻薄笔记本。屏幕幽蓝的光芒映亮了他苍白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阴影。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屏幕上，瀑布般倾泻而下的代码流形成复杂的动态结构，正在构建一套临时性的、极其隐蔽的“感知触须”程序。他在尝试用极其微弱、特定频率的信号脉冲，去探测目标区域内部的电磁环境、网络节点分布，甚至是大型电子设备运行产生的独特“心跳”频率，试图在真正闯入前，勾勒出那个深埋地底的“暗河巢穴”的模糊轮廓。

“怎么样？”周景明低声问。

陈默手指未停，眉头紧锁：“结构比预想复杂十倍不止。多重电磁屏蔽层，信号衰减严重。核心区……有极强的生物电信号集群反应，非常规……有点像……大型医疗设备阵列？”他抬起头，眼中是深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脑电波密钥的阴影瞬间笼罩上来。

林小满的目光从平板上移开，看向陈默：“医疗设备？那个坐标注释提到‘种子’和‘深处’……”

车厢猛地一震，速度骤降。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从车头方向传来。

“到了。” 驾驶位传来保镖兼司机的低沉声音。

货车稳稳停在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圆形金属盖板前。盖板深嵌在布满苔藓和油污的水泥地上，上面斑驳的红色油漆还残留着模糊的警告标志。空气里弥漫着地下深处特有的潮湿、冰冷和浓重的铁锈混合着机油的味道。周景明的手下早已提前抵达，巨大的液压破拆工具如同史前怪兽的巨口，死死咬住盖板边缘。液压杆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沉重的金属盖板在绝对的力量下，一寸寸、极其缓慢地被强行撬开一条缝隙。

浓重的、带着陈腐气息的冰冷气流猛地从缝隙中倒灌而出，吹得人遍体生寒。

“检查气密性！佩戴呼吸面罩！”周景明厉声下令，率先将一个轻便的过滤面罩扣在脸上。林小满和陈默紧随其后。面罩隔绝了大部分异味，但那股深埋地底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冰冷气息依旧透过缝隙钻入骨髓。

盖板终于被完全掀开，露出下方一个直径约两米、深不见底的垂直竖井。黑洞洞的井口，像通往地狱的喉咙。一条早已锈蚀、仅靠几根粗大铆钉勉强固定的金属梯子，歪歪斜斜地挂在井壁上，向下延伸，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我先下。”陈默第一个上前，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他抓住冰冷的梯杠，试了试承重，然后整个人敏捷地滑了下去，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

林小满紧随其后。梯子的冰冷透过战术手套直刺掌心，每一次脚落在梯杠上，都发出令人心悸的“嘎吱”声，在死寂的竖井中无限放大。无边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头顶洞口透下的那一点微弱天光，像随时会熄灭的烛火。不知下行了多久，脚下终于传来坚硬地面的触感。她落地，战术靴踩在布满碎石和灰尘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陈默伸手扶了她一把，他的手心冰凉。

周景明最后一个落下，落地无声。三人背靠背站定，强光战术手电同时亮起，三道雪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情景。

这是一条巨大的人工隧道，拱形的顶部布满粗大的管道和锈蚀的钢架，地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只有中间一道被车辆反复碾压形成的模糊车辙。墙壁上挂着早已失效的、布满蛛网的应急灯。空气更加寒冷，带着浓郁的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药剂混合的刺鼻气味，隐隐还有一丝……福尔马林的味道？光柱扫过墙壁，一些模糊的、被岁月侵蚀的标语痕迹依稀可辨——“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

这分明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地下防核工事！

“跟我来。”陈默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他手中的平板亮着微光，上面显示着他刚刚构建的临时地图——几条代表可行进路径的绿色虚线在复杂的地下迷宫中延伸。他选择了最左侧一条相对狭窄、被巨大通风管道半掩着的岔道。

通道蜿蜒曲折，管道盘根错节。陈默走在最前，像一只在黑暗中精准导航的蝙蝠。他时不时停下，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操作，调整着“感知触须”的参数，避开地图上标注出的几个微弱的动态感应点。林小满居中，一边留意着脚下可能存在的绊索或翻板，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黑暗的角落和周景明反馈的实时动态。周景明殿后，脚步沉稳，警惕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每一个拱顶的阴影和管道的缝隙。

死寂。只有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衣料摩擦声和彼此通过加密骨传导耳机传递的简短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