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大门敞开，清晨清冽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血腥、药味和昨夜激战残留的硝烟气息。老王叔和联防队员麻利地将那个被冰封、脚踝碎裂的黑衣人拖了出去，像拖走一袋沉重的垃圾。临走前，老王叔脸色铁青地拍了拍鹿玖的肩膀（没敢碰伤处）：“小玖，好样的！安心养伤！张胖子那王八蛋，这次铁定跑不了！”他眼神凌厉地扫过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带着人匆匆离开，显然是去布置抓捕张胖子和深挖“黑石”的行动了。

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地垫上那个静静躺卧的身影。

李如玉昏睡着。

她躺在鹿玖和苏青临时用几床厚实棉被铺成的“床”上，身上盖着王婶她们送来的崭新棉被。长发散落在枕边，几缕碎发粘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她的呼吸极其微弱，绵长而悠远，几乎听不见，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那张总是带着清冷威仪的绝美面容，此刻褪去了所有凌厉，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平静，如同沉睡在冰层下的玉莲。只有眉心微微蹙起的一道浅痕，泄露着体内那场无声战争带来的疲惫。

昨夜强行爆发“冰河寒域”和施展精准的“截脉指”，如同在她尚未稳固的堤坝上炸开了一个缺口。那蛰伏的冰河寒毒，在短暂的压制后，终于找到了反扑的通道。虽然鹿玖那神来之笔的“隔空碎豆”和苏青及时泼出的“镇元汤”化解了致命危机，但寒毒的反噬依旧如同无声的潮汐，将她拖入了深深的沉眠。

鹿玖侧卧在离李如玉不远处的另一张地垫上，后背的绷带被重新包扎过，渗出的血迹染红了新换的纱布，火辣辣的痛楚依旧清晰。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昨夜那场生死一线的配合，李如玉最后那句“磐石当立”，还有她指尖传递来的那股温润平和的冰凉气息，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

他闭着眼，并未沉睡。所有的意念都沉入体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奔流的“磐石劲”。那力量如同被驯服的河流，在经脉间沉稳流淌。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细腻，如同最灵巧的工匠，打磨着每一分力量。他尝试着将一丝意念抽离出来，如同最纤细的蛛丝，缓缓探向不远处工作台上，一颗放在小碟子里、昨夜遗落的绿豆。

没有力量的勃发，没有身体的牵动。只有纯粹的神意，如同无形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摸”着那颗圆润的豆子。

“凝劲如丝，神御于外…”

鹿玖在心中默念着昨夜生死关头的体悟。意念的丝线缠绕着绿豆，感受着它光滑的表皮、微小的弧度、内里蕴含的生机。

噗。

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极其细微的脆响在意识深处漾开。

那颗绿豆光滑的表皮，无声裂开一道笔直的缝隙，豆粒完好无损，甚至没有一丝震动！

成功了！真正的“凝劲如丝”！无需身体动作，仅凭神意，便能御劲于方寸，控其形变！

一股巨大的掌控感和喜悦冲刷全身，连背后的剧痛都似乎被冲淡了。

“成了？”苏青压低的声音带着惊喜在耳边响起。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盯着那颗裂开的绿豆。

鹿玖睁开眼，嘴角勾起一丝疲惫却畅快的笑意，轻轻点头。

“我的老天爷…”苏青看着那颗豆子，又看看鹿玖苍白的脸，再看看旁边昏睡的李如玉，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这…这简直…科学无法解释啊！”他推了推眼镜，最终放弃了思考，目光转向李如玉，“陛下她…气息倒是平稳了，但这寒气…”

他指了指放在李如玉枕边的一个小碗。碗里盛着清水，水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那是李如玉无意识散逸出的寒气所致。

鹿玖心头一紧。他挣扎着稍微侧过身，目光紧紧锁住李如玉沉睡的侧脸。她的眉头似乎蹙得更紧了些，唇色淡得几乎与脸色融为一体。那股萦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的冰冷气息，比昨夜更加清晰。

“绿豆汤…”鹿玖嘶哑地开口。

“熬着呢！”苏青立刻道，指了指仓库角落。小煤炉上，一个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郁的绿豆清香混合着极淡的甘草和莲子气息弥漫开来。“按陛下之前的口味，没放糖，加了甘草和莲子芯，王婶她们送来的新绿豆，水灵着呢。”

鹿玖点点头，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李如玉。他犹豫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忍着牵动伤口的疼痛，将没有受伤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探出被子，一点点挪向李如玉放在被子外、那同样苍白微凉的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上来！鹿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他没有退缩，反而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最温和的“磐石劲”，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自己的手指，再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覆盖在李如玉冰凉的手背上。

没有试图传递内力，只是用自己手掌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笨拙地覆盖着那片冰冷。他能感觉到她手背皮肤的细腻，也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冰层般寒意下微弱的脉搏跳动。

时间在药香和豆香中悄然流逝。苏青守着药锅，不时添水搅动。鹿玖保持着那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手掌覆盖着李如玉冰冷的手背，体内的“磐石劲”如同最忠诚的卫士，在经脉间无声流转，抵抗着后背的伤痛和指尖传来的寒意，精神却前所未有地集中与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砂锅里的绿豆汤熬好了，豆粒软烂，汤汁清亮微绿。苏青盛了一小碗，小心翼翼地吹凉些，端到李如玉身边。

“陛下…喝点汤？”苏青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试探。

李如玉毫无反应，依旧沉睡着。

鹿玖看着那碗温热的绿豆汤，再看看李如玉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示意苏青将碗端近些。

苏青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鹿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后背的疼痛，用左手极其缓慢地端起那碗绿豆汤。他的动作很稳，得益于“凝劲如丝”的境界突破，对力量的控制精妙入微。他微微侧身，将碗凑到李如玉唇边。

温热的碗壁触碰到她冰冷的唇瓣。

李如玉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鹿玖屏住呼吸，手腕极其稳定地微微倾斜碗沿。一小股温润、清甜、带着绿豆甘凉和莲子微苦的汤汁，缓缓浸润了她干涸的唇缝。

没有吞咽的动作。那点汤汁只是湿润了她的唇。

但就在汤汁浸润的瞬间，鹿玖覆盖在她手背上的手掌，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她手背那冰层般顽固的寒意，似乎极其轻微地…松动了一丝？仿佛坚冰遇到了一缕微不可查的暖流。

鹿玖心头猛地一跳！他立刻稳住手腕，再次极其缓慢地倾倒碗沿。又是一小股温热的汤汁，缓缓浸润她的唇。

这一次，他感知得更加清晰！当那温热的汤汁接触到她唇瓣的刹那，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吸力从她体内传来！虽然依旧没有吞咽动作，但那点汤汁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渗入了她的唇齿之间！同时，她手背上传来的寒意，再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松动！

有效！

鹿玖眼中瞬间爆发出亮光！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动作更加轻柔稳定，如同进行着世间最精密的操作。一小口，又一小口，温热的绿豆汤汁，如同最温柔的甘霖，缓慢而持续地浸润着李如玉干涸的唇舌。

苏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忘了。

随着汤汁一点点的浸润，李如玉原本紧蹙的眉头，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舒展开了一丝。她周身那刺骨的寒意，虽然没有明显减弱，但那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要冻结一切的狂暴感，却悄然收敛了许多。她的呼吸似乎也变得更加悠长平稳了一些。

一碗汤，喂了许久许久。

当最后一滴温润的汤汁浸润她的唇缝，鹿玖才小心翼翼地收回碗。他的手臂早已酸麻，后背的伤口因长时间保持姿势而隐隐作痛，但精神却异常饱满。他看着李如玉沉睡中显得平和了许多的容颜，看着她唇瓣上残留的一点水润光泽，再感受着掌心下那虽然依旧冰凉、却不再像坚冰般刺骨的肌肤，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巨大的成就感，悄然填满了胸腔。

他依旧保持着左手覆盖在她手背上的姿势，没有收回。那一点点微薄的暖意，如同细小的火种，固执地温暖着那片冰封的土地。

苏青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鹿玖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敬佩。他默默地收拾起碗勺，走到角落，继续守着那锅温着的绿豆汤。

仓库外，传来王婶刻意压低、却带着雀跃的声音：“成了成了！这回的皮子够软，馅儿也磨得够细！李老师肯定喜欢！”

“新炒的豆沙，少油少糖，还加了点陈皮粉，开胃！”

“绿豆糕晾凉了，我给装盒里，等会儿送进去…”

街坊们的守护，从未停止。那缕新出炉的、更加温润清甜的豆香，丝丝缕缕，顽强地透过门缝，弥漫进来，温柔地包裹着这片在伤痛与守护中悄然滋生出无限生机的空间。

磐石已立，根深叶茂。纵有寒潮侵袭，人心汇聚的暖流，终将融冰化雪，滋养新芽。鹿玖看着李如玉沉睡的侧脸，感受着掌心下那细微的温度变化，疲惫的眼底深处，燃烧着无比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