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疯狗,皎然才是疯狗,柴毁看着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似愚苑也可看见青碧苑的方向火光冲天。
府里的人高呼着走水了,走水了,全都调去给青碧苑扑灭大火了。
穆衿站在似愚苑的楼阁中,远望青碧苑,那些东西全都化为了灰烬,随风飘走了。
其中一片灰烬落到了他面前。
他盯着那片灰,觉得书画燃烧起来的肮脏气味似乎也在弥散,顺着他的耳,口,鼻,眼,顺着他浑身上下每一处毛孔渗了进去。
现在回想那些过往,他似在火中炙烤,他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好像被火烧得几乎要粉碎了。
若是身体的欲望通内心的真情,那么他的真情早就被那些恶心的欲望折磨得失了色彩。
他伪装太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分不清真情假意,他愿意在软弱中一步步退缩,退到自己毫无感觉,退到自己毫无欲望。
因为他最不想正视的是,那个人在观察他作画的过程中,获得了无上的快意,而他却在观察那些人时,惊慌地坠入了深渊。
他享受用沉重珠子砸向他指节时的清脆声音,喜欢以他孩子时的恐惧和疯癫下酒添菜。
看着那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扑入大火中,和那些玩意儿一起化为灰烬,好像这样所有的痛苦都将不复存在。
皎然叫了他一声,在他背后,他孤独地站在楼阁中,望向那片大火,不知在想什么。
于是她又叫了他一声,“穆衿。”
他麻木地转过脸看她,伸出了手去。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伸出的手,在颤抖。
那是怎样绝望的一双眼,他的眼睛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着自己走到今日的每一步路。
她不曾后退,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紧紧地,和他交握在一起。
“你皱起眉头,一点也不好看。”她说。
在她的手碰到他那一瞬间,他的身躯中破碎的魂魄好像又重新聚拢在一起,凝成了一个人。
他得到了慰藉。
好像自他出生以来,每一个他想要立刻死去的瞬间都得到了慰藉。
他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她的脸,想要确认她不是一阵风,不是他幻想出来的拯救他的伙伴,想要确认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他停留在那里,只有一寸,他害怕,如果他这么一碰,她就消失了,那他该怎么办。
尽管在过去很多个夜晚,她就躺在他身边,他触碰她散开的长发,额头,脸颊,锁骨,可当下,他却不敢了。
他觉得自己变得笨拙了。
他拼命想要隐藏的那些,好像只是笑话。
她没有按时回来,青碧苑起来大火,她丝毫不诧异,也完全不在乎那火,穆衿想,她已经看见了。
她知道了多少?
腐烂后又结痂的伤口被撕裂,然后放在她面前叫她看个清楚。
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皎然什么都没有问,她甚至什么都没再说。
如果她问他的话,他会说,如果她想要知道,他不会再隐瞒她。
可是她没有。
或许连她都不再相信他了。
他不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公子,而是一个彻头彻尾,假模假样的流氓,骗子。
夜幕好像也被大火灼烧出一个洞,然后坠落下来,包裹住了他,他无法喘息。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尊贵的人,可她不会想到他是这样无能,肮脏的他。
他从未像当下如此心灰意冷。
他想和她解释那些虽然是出自他手,可是他对她的欲望并非是那样。
他贪婪地想要汲取的,是她率性自然的笑,是她握住他时温暖的手,是她半夜担心他受寒重新盖好的被子。
他没有告诉她,他一度极为害怕在她面前脱下衣服,在她面前睡着,害怕在梦里说出些暴露他真面目的梦话。
三年前,他更害怕她睡在他手边时,他会忍不住在梦中向她伸出手抚摸她。
皎然于他来说,太复杂了,在他渴求跟其他人一样有阿娘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出现,在他长大后,该有朋友的时候,他唯一的朋友永远都背弃他,以家族为重,在该有男女之情的时候,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放下心防。
她没能在三年前察觉出他的爱。
只因他竭尽全力压制。
要如何同她说呢?她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愿意信任的朋友,是他能感知到母亲温暖的女子,也是他唯一愿意有男女情爱的恋人。
如果是她要毁灭他,那么他不会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