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
眠灯自苏醒起,头一回露出近乎迷茫的表情。
她回想着在青阳山的种种,皆幕幕清晰,若说非有什么记不清的,唯有拜入青阳山之前的记忆。
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领着年幼的她从很远的地方跋涉而来。
山高路远,那人一路沉默。
穿山林,渡江海,行过万里之遥。那人的容貌始终隐在雾中,她摔倒,他会俯身搀扶;她困倦,他会将她背起,一步步走在迷雾蒙蒙的山野。
终于抵达青阳山。那人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声音低沉温和:
“阿眠要乖。”
说完转身离去。浓雾骤起,眠灯睁大眼睛竭力望去,却始终无法穿透那层迷障。
眠灯在这世上无牵无挂,故而留在云极天宗对她而言也算不错的选择。此刻被鬼修点破,心底深处蓦然被触动,滋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渴望——
那遥远而模糊的故人,是否便是被她遗忘在魂魄深处的牵绊?
见她神色动摇,鬼修嗓音尖细嘶哑:“你三魂虽全,然而你那喜、怒、哀、惧、爱、恶、欲七魄都缺了一角,尤其是哀魄,只剩下一半不到。”
眠灯心中一震,记忆里的浓雾似乎漫出来,周遭都黯了几分。她提起笼子,定定看着鬼修:“你要怎么帮我?”
鬼修枯瘦的鬼爪艰难地掐了个诀。一枚剔透玲珑、生有七瓣的雪色宝珠,自它灵府幽幽飘落掌心。
“此乃我本命法器‘七魄引’。”鬼修喘息着,“你将其佩戴于身,以灵力滋养,若遇你与你残魄相关之物,宝珠便会生出感应。”
宝物流光溢彩,倒是非凡。眠灯狐疑:“你不会又使诈吧?”
“我都已经到了如此地步,”鬼修抬起手臂凑到她眼前:“还能骗你什么?”
残缺的影子仿佛风一吹就散了,可脸上浮现的疲惫,却不是原身受损的疼痛那么简单。
眠灯审视它片刻,忽而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憎恨黎未深?”
“说了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眠灯斩钉截铁:“不过我可以去帮你要回残缺的灵体。”
鬼修发出短促刺耳的冷笑,作势欲收回雪魄珠:“狡诈的仙门女子,贺胥怎会看上……”
“哒,哒,哒。”
是脚步声。
这偏僻角落应该罕有人至,眠灯倏然望向长廊尽头光与影的交界处。
就在此时——
一阵幽幽笛声,不知从何处飘来。
笛音破碎,似断非断,似泣非泣,每一个短促的音节都钻入耳膜,搅得人心神不宁。
笛声里,一个女子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入视线。
她几乎是奔跑着过来,华美的长裙绊得她踉跄不断,手舞足蹈,姿态诡异如醉酒一般。
待她走近,眠灯才发觉,这是本该被禁足的黎念棠:“黎三小姐?”
黎念棠站定在她身前,脸上精心描绘的胭脂嫣红欲滴,衬得她双颊异常“精神”,兀自挂着空洞的微笑,对眠灯的问话毫无反应。
眠灯察觉出古怪,便想让她离开,谁知她忽地弯下腰,在眠灯都不设防的情况下,在剑气囚笼上一触——
“嘻嘻,小妖怪。”她呢喃着,完全没有见到鬼修的恐惧。
这种鬼修,寻常女子避之不及,眠灯根本没料到她敢伸手过去。
只那一瞬间,极度渴望逃离的鬼修,已经用尽余力牢牢摄住她的手,将她一拖,一拽,张开嘴。
“唔——”
黎念棠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墙上的影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薄下去。
剑气囚笼迸发出无尽灰色幽气,影子破笼而出!
“小心!”
凌厉剑芒分崩离析的巨响惊动了附近的李雾,待他身影如电掠至,影子已经和眠灯短促地交过手,毫不留恋地飞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