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恼怒,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无奈。
空气骤然凝滞。
纪不言略带不悦的轻咳打破沉寂:“闻灯!还不放手!谢先生,她如何?”
眠灯直直盯着谢执白,屏息凝神,但凡他吐出任何不利之言,立刻昏倒。
“灵力紊乱,调理即可。”
谢执白回答得极其简单,也出乎意料。
看吧!果然是装的,他根本不会医术。
眠灯指间力道一松。软滑的布料划出掌心,随即头顶感觉被轻轻一揉,似乎要抚平她内心的不安。
他在摸她的头?眠灯一怔。
小时候老头爱钓鱼,一坐就是一整天,钓到了就兴高采烈,钓不到就垂头丧气。
有段时间老头运气极好,一到饭点揭开锅,必有一条壮烈牺牲的鱼,翻着白眼与她对视。
老头这时候就会笑眯眯地伸手,对眠灯的头狠狠蹂躏几下,温声细语地让她尝尝自己的手艺有没有突飞猛进。
答案一直都是稳定的——没有。
鱼死的不明不白,她吃的心如死灰。
至此,摸头成了生平最讨厌的动作。
谢执白已背着手起身,神色如常地踱回主座,仿佛方才不过是拂去一缕尘埃。
哼!虚伪。若是他知道自己扫空了库房,绝不能如此平静。
纪不言颔首:“宋长老今日入葬,闻灯,你既已见过他最后一面,此事便作罢。”
不待眠灯松口气,纪不言嗓音陡然一沉,带着凛冽的威压:
“闻灯,你可知罪?!”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紫檀案几上!那根象征戒律堂威严的紫金戒尺应声跳起,又重重落下。
“啪!”一声震响,激得几上浮尘四散飞扬!这一声,振聋发聩,与他先前谈论宋长老时的和缓判若两人,殿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眠灯温驯低头:“弟子知错。”
这下倒是出乎纪不言意料,本以为她会借宋长老之死推脱,却不想一口应下。
“哦?看来你已经是什么错了。”
“其一错,弟子明知岳师姐、李师兄等欲闯禁地,却心存侥幸,未能及时上报宗门,此乃知情不报之错;”
“其二错,弟子有心阻拦,奈何修为低微,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师兄师姐步入险境而无能为力,此乃力有不逮之错;”
“其三错,弟子劝阻不成,反被师兄师姐言语所胁,被迫一同进入禁地,此乃意志不坚、未能坚守门规之错。”
眠灯依旧垂着头,嗓音清脆:“弟子桩桩件件皆是错,请长老责罚。”
她当了那么多年青阳山大弟子,说话素来掷地有声,毫不含混。
如今语气自在,吐字清晰,又加之那副苍白的神态,落在纪不言与众弟子眼里,丝毫显不出心虚,只有十足十的坦然。
她说的条理清晰,纪不言抓握紫金戒尺的动作一缓,陷入沉思。一道紫色的身影已按捺不住,猛地从众弟子身后挤出,指着眠灯的鼻子:
“你胡说!那日明明是你说墓中有什么凝魄盏,可聚气凝神,助长修为我们才听信你的鬼话前往禁地!”
听到这熟悉的威胁之语,眠灯动了动眼珠,凉凉地瞥向女子。
此女正是岳灼华,眠灯一进来便觉得那道如芒在背的目光,现在终于是肯站出来了。
这一眼匆匆划过岳灼华。
在场唯有谢执白捕捉到她那一眼里,蕴含着些许讥诮。
倒是记仇。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