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女人走了也没啥,”欧阳明咬着腰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家里生意虽然倒了,爸妈也确实病倒了,但她给咱欧阳家留了个大儿子,今年都五岁了,虎头虎脑的,我喜欢得不得了。”
他眼里忽然亮起光,掏出皱巴巴的手机,点开相册给众人看:“你们看,这小子像我不?尤其这倔脾气,跟我小时候一个样,昨天还跟杂货店老板的孙子抢玩具车,愣是没输阵。”
照片里的小男孩举着辆塑料挖掘机,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梁平看着心里一暖:“像!太像你了!当年你跟隔壁系的抢篮球场,也是这股子横劲。”
欧阳明收起手机,灌了口啤酒,打了个嗝:“咱欧阳家那些店,虽然生意黄了,但房子都是自家的,临街的铺面,一出手就卖了不少钱。爸妈的医药费,孩子的奶粉钱,倒也撑得住。”
他忽然压低声音,往街对面抬了抬下巴,那里有栋不起眼的灰色小楼,门口总有人影晃悠,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坏就坏在这儿——那底下藏着个赌场,不是我开的,是我那宝贝弟弟。”
“你弟弟?”梁平愣了愣,想起欧阳明提过家里还有个小他三岁的弟弟,从小被父母宠得无法无天。
“就是他,”欧阳明捏紧了啤酒瓶,指节泛白,“爸妈最疼他,说他比我机灵,将来能成大事。结果呢?他拿着家里卖房的钱,偷偷跟人合开了这地下赌场,一开始确实赚了些,后来不知怎么惹上了道上的人,不仅把钱赔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那些人找不到我弟,就天天来家里闹,砸窗户、泼油漆,爸妈就是被他们吓病的。我这几年躲出来,一半是怕人笑话,一半也是想挣钱给我弟填窟窿——可那窟窿太大了,我捡废品、守仓库,挣的那点钱,连利息都不够。”
烧烤摊的烟火飘过来,糊了欧阳明一脸,他却没擦,只是望着那栋灰色小楼,眼神里又恨又无奈:“前阵子我偷偷回去看了趟儿子,他指着我问‘爸爸你怎么不回家’,我这心啊,跟被烤腰子的签子扎了似的。”
梁平默默递给他一串腰子:“吃点东西。你弟弟现在在哪儿?”
“跑了,”欧阳明咬了一大口,肉汁顺着嘴角往下淌,“半年前就没影儿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把烂摊子全扔给我。”
晓冉听得眉头紧锁,林薇也放下了手里的烤串。夜色里,那栋灰色小楼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像只蛰伏的野兽。梁平想起当年,欧阳明总把弟弟挂在嘴边,说“我弟虽然皮,但对我还算尊敬”,那时的语气里,满是当大哥的得意。
“别愁了,”梁平拿起啤酒瓶,跟他碰了一下,“事已经这样了,愁也没用。当年你帮我扛事,这次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扛。明天咱就去那赌场附近转转,总能想出办法。”
欧阳明看着他,眼眶又红了,举起瓶子猛灌了一口,啤酒沫沾在胡子上:“还是你够意思……当年在宿舍,你就说过‘兄弟不是嘴上喊的’,这话我记到现在。”
烤架上的腰子还在滋滋作响,孜然的香味混着晚风飘远。梁平望着远处那栋藏着麻烦的小楼,又看了看身旁这个被生活磨掉锐气的兄弟,忽然觉得胸口的龟甲轻轻动了一下——或许八爷说的“情”字,不止是儿女情长,也藏在这跌跌撞撞却不肯松手的兄弟情谊里。
今晚的腰子,还是当年的味道。而当年那个愿意为他拼命的兄弟,也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多了些生活的重量。
“说起来,当年宿舍那俩家伙也够意思。”欧阳明抹了把嘴,拿起一串烤筋嚼着,“你是老三,我是老大,老二王磊现在在南方搞工程监理,老四赵鹏进了设计院,听说都混得不错。”
他往嘴里塞了瓣蒜,辣得直抽气:“前两年我实在撑不住,没脸找你,就跟他俩露了点口风。你猜怎么着?老二直接打过来五万,说‘哥你先花着,不够再吱声’;老四更实在,每个月发了工资就往我卡上转两千,说是‘给大侄子买奶粉的’。”
梁平听得心里发热,当年宿舍四个人,老大欧阳明是挥金如土的少爷,老二王磊是闷头读书的学霸,老四赵鹏是爱开玩笑的乐天派,他自己是靠着兼职攒学费的穷小子,偏偏凑成了最铁的兄弟。
“那俩家伙,当年就实诚。”梁平笑着说,“老二总帮你抄作业,老四替你答到,现在还是这脾气。”
“可那点钱哪儿够啊。”欧阳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签子往桌上一戳,“我弟欠的不是小数目,利滚利跟滚雪球似的,他俩塞的钱,还不够填一个月的利息坑。后来我实在不好意思,就把他俩拉黑了——总不能拖累人家一辈子吧?”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稀稀拉拉的:“前阵子听说老二结婚了,娶了个护士,老四也升了部门主管,都过得好好的,我这烂摊子,就别去搅和了。”
晓冉递过一张纸巾:“欧阳哥,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大家都是兄弟,帮衬着是应该的。”
“就是,”林薇接话,“当年你们宿舍在系里出了名的团结,篮球赛输了,四个人在操场坐一夜;拿了奖学金,买两箱啤酒在宿舍喝到天亮,哪分过谁有钱谁没钱?”
欧阳明没说话,拿起酒瓶跟梁平碰了一下,喝得太急,呛得直咳嗽。梁平拍着他的背,忽然想起大四那年散伙饭,老大举着酒瓶说“以后不管谁混得好谁混得差,都是兄弟”,老二红着眼眶点头,老四抱着他的肩膀哭,他自己没说话,却在心里把这话刻得牢牢的。
“等这事了了,咱约上老二老四,聚齐了好好喝一顿。”梁平看着他,“钱的事慢慢想办法,总有解决的那天。你忘了当年咱在宿舍说的?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不想迈的腿。”
欧阳明抹了把脸,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别的,眼眶红得厉害:“真能过去?”
“能。”梁平拿起一串大腰子塞给他,“先把这腰子吃了,攒足劲再说。当年你带着我们翻墙出去上网,被保安追得满校园跑都没怂过,现在这点事算啥?”
烤摊老板端着一盘烤茄子过来,笑着说:“听你们说话,就想起当年那伙学生娃,吵吵嚷嚷的,却亲得跟亲兄弟似的。”
欧阳明咬了口腰子,孜然的香味混着点咸涩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望着梁平,望着晓冉和林薇,忽然觉得心里那口憋了很久的气,慢慢顺了些。或许兄弟这两个字,从来就不是锦上添花,而是在摔进泥里时,有人肯伸手拉一把,还肯笑着说“起来,咱再试试”。
夜色渐深,桌上的签子堆成了小山,啤酒瓶倒了一排。远处那栋灰色小楼的灯光依旧晃眼,但此刻在欧阳明眼里,好像也没那么吓人了——毕竟,当年那个愿意跟他一起扛事的老三,现在就坐在对面,手里还举着酒瓶,等着跟他碰下一杯。
“其实老二王磊也不是啥学霸,”欧阳明笑着摆手,又灌了口啤酒,“他就是看着老实,当年考试全靠临时抱佛脚。不过那小子家境是真不错,他爸是搞建材批发的,家里几套房,比我还低调,一身衣服穿到起球都不换,却总在我没钱的时候,默默往我桌上放两包好烟。”
梁平猛地想起,当年宿舍电费总超标,每次都是老二悄悄去缴费;欧阳明的游戏机被宿管收了,是老二托他爸找关系拿回来的。那小子话不多,却总在最实在的地方透着热乎气。
“他打给你的五万,说不定是瞒着嫂子攒的私房钱。”梁平打趣道,“当年他追系里的文艺委员,省吃俭用三个月,就为了买条项链,现在肯定还是这死心眼。”
“谁说不是呢。”欧阳明眼眶又有点湿,“前阵子刷朋友圈,看见他发的全家福,抱着个小闺女,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我哪敢再找他?总不能让他刚安稳下来,又被我拖进泥潭。”
“老四赵鹏才是真学霸,”晓冉插了句嘴,“当年结构力学考了满分,老师总拿他的卷子当范本。”
“那小子脑子活,”欧阳明点头,“现在在设计院当骨干,听说手里管着好几个大项目。他每个月给我转的两千,估计是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他媳妇刚生了双胞胎,正是花钱的时候。”
他拿起一串烤鸡翅,慢慢撕着肉:“你说这叫啥事儿?当年我是老大,总说要罩着你们,结果现在倒成了你们接济我。每次收到老四的转账,我这脸都烧得慌。”
梁平把刚烤好的腰子推到他面前:“少来这套。当年你把新买的笔记本电脑给老二做毕业设计,把限量版球鞋扔给老四当生日礼物,怎么不嫌脸红?兄弟之间,从来就不是单向帮衬,是你帮我一把,我扶你一程,这才叫宿舍情谊。”
林薇笑着补充:“我还记得有次系里组织爬山,老四脚崴了,是你背着他走了三公里,老大你那身名牌运动服磨破了一大块,你都没心疼。”
“那算啥,”欧阳明梗着脖子,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老四那小子,当年总往我零食筐里塞他老家寄的酱牛肉,说是‘给少爷补补’,我能不护着他?”
桌上的烤串还在冒着热气,夜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却吹不散这满桌的暖意。梁平看着欧阳明眼里渐渐回来的光,忽然觉得,当年那个宿舍就像个神奇的小江湖,有挥金如土的少爷,有低调厚实的富家子,有乐天派的学霸,还有他这个穷小子,却偏偏在吵吵闹闹里,把彼此的真心焐得滚烫。
“等这事过去,”梁平举起酒瓶,“咱四个凑齐了,还来这‘老地方’,点上百八十串腰子,让老大再请回客——到时候可别想耍赖。”
欧阳明笑着骂了句“你小子还是这么精”,却猛地跟他碰了下瓶,酒液溅出来,像极了当年那些在宿舍里洒掉的啤酒。有些情谊,不管隔了多少年,不管经了多少事,碰一碰,还是当年那股子热辣辣的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