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没几步,贴在胸口的龟甲忽然毫无征兆地颤了一下。那震动极轻,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梁平心里——这龟甲,是姜八爷咽气前塞给他的最后物件。
当时八爷躺在土炕上,枯瘦的手攥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摸索着从怀里掏出这龟甲,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肉里:“这东西……藏着《连山》的真意。世人都寻那书,却不知真意不在字里,在‘应’上……”
话没说完,八爷的手就垂了下去。梁平那时只当是老人临终的胡话,《连山》是失传的上古奇书,怎么会跟这不起眼的龟甲扯上关系?他只当是八爷最后的托付,贴身戴了这些年,连父亲都不知道这龟甲的来历。
可此刻,那震颤分明带着股执拗的“提醒”。梁平按住胸口,龟甲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像八爷当年在他手心画风水局时的温度。他忽然懂了——这不是无端异动,是在应和着寒潭的气脉,在说:现在还不是碰的时候。
他和这龟甲的感应,是半年前那次“迷魂阵”里通的。当时瘴气裹着黑雾扑过来,胸口的龟甲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要甩掉,却也借着那股热意看清了阵眼的方位。后来他才慢慢摸出规律:遇凶则烫,逢厄则凉,就像八爷的眼睛,替他盯着前路的关隘。
“爸,咱先回吧。”梁平收回望向寒潭的目光,攥紧了兜里的木马。潭底那块方石还沉在水里,可他胸口的龟甲已经停了震颤,只剩下一片温润的凉。
梁老汉拎着铁钩跟上,嘀咕道:“早该这样,八爷的话总没错。”
梁平没应声。他想起八爷临终那句“真意在‘应’上”,现在才算咂摸出点味道——这龟甲藏着的《连山》真意,或许从不是具体的文字或阵法,而是这种“随气而应”的灵犀。就像此刻,它在寒潭边的震颤,本身就是一种指引。
山风穿过树林时,带着些微的暖意。梁平摸了摸胸口的龟甲,八爷的托付,《连山》的真意,寒潭的秘密……这些缠绕的线,似乎正被这小小的龟甲,悄悄引向一个更清晰的结。
他加快了脚步,木头木马在兜里轻轻磕碰着,像在应和着龟甲残留的余温。
走在下山的路上,梁平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想去他和晓冉念的那所二本院校看看。
他刚把这想法说出口,身旁的晓冉眼睛亮了亮,伸手拽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想回实验楼看看,当年咱们组做的那个边坡稳定模型,说不定还在陈列室呢。”
她的马尾辫随着脚步轻轻晃,像极了当年在测量课上,他扛着水准仪跟在她身后,看她跑前跑后测高程的样子。梁平心里一暖,刚要应下,旁边突然传来林薇的声音:“哎哎,算我一个!”
林薇不知啥时候凑了过来,手里还把玩着片刚摘的树叶:“那学校也算我半个母校,我大三时在那儿做过半年交换生,说起来,还是在那儿认识的梁平呢。”
梁平愣了愣,才想起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年林薇作为交换生过来,正好跟他们一起上《工程地质》选修课,她总爱坐在最后一排,抱着本外文版的规范啃,被老师点名提问时,总能说出些课本外的冷门案例。有次小组作业分到一组,她拿着地质剖面图跟晓冉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他画了张受力分析图才打圆场。
“你那会儿可傲了,”晓冉笑着拍了林薇一下,“说我们课本里的滑坡防治方案太保守,非说要引进欧洲的土钉墙技术。”
“那不是年轻气盛嘛,”林薇挑眉看向梁平,“再说了,要不是那次争论,我还不知道咱们梁大工程师画图这么较真,连个锚杆角度都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梁平被她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兜里的木头木马:“行啊,一起去。正好看看咱们当年熬夜改图的自习室,是不是还堆着半人高的规范。”
“还有食堂三楼的糖醋排骨!”晓冉眼睛更亮了,“毕业前你说要请我吃最后一顿,结果被毕业设计答辩会耽搁了,这次得补上。”
林薇立刻接话:“算我一个!我记得交换生宿舍楼下有个奶茶摊,珍珠煮得特别q,当年总看见梁平去买,不知道还在不在。”
梁老汉在旁边听着,忍不住笑了:“你们仨凑一块儿,倒像是要去闯祸似的。去吧去吧,年轻人多出去走走好。”
山风穿过树林,带着点雀跃的味道。梁平看了眼身旁叽叽喳喳的两人,晓冉正跟林薇比划着当年她们在操场边用全站仪测量时闹的笑话,阳光落在她们脸上,亮得晃眼。胸口的龟甲安安静静的,可他心里那团缠绕的结,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烘得松了些。
或许八爷说的“情”字,本就不止藏在寒潭的石头里,也藏在这些吵吵闹闹的过往里。梁平笑了笑,加快了脚步——去看看也好,看看那栋爬满爬山虎的实验楼,看看那些被图纸和公式填满的日子,说不定,很多没解开的谜,就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