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的金砖地被小太监们用丝瓜瓤蘸着鹿血反复擦拭,光可鉴人。正午的阳光透过九扇雕花菱花窗斜斜射入,在地面投下菱形光斑,连殿中立柱上盘旋的金龙浮雕都被映得鳞片发亮。沈微婉缩在萧煜身后,指尖紧紧扒着他玄色常服的暗纹衣角,乌木簪子上坠着的珍珠流苏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瞅着御座上打瞌睡的皇帝直乐。
皇帝斜倚在紫檀木雕龙御座上,明黄缎面坐垫被压出深深的凹痕。他的山羊胡随着均匀的呼吸轻轻颤动,像是秋风中摇曳的芦苇,手里握着的朱笔悬在明黄奏折上方,笔尖凝着的墨滴险些落在龙袍的金线绣纹上。殿内静得能听见鎏金三足香炉里龙涎香燃烧时的\"噼啪\"声,阶下侍立的太监们垂着头,眼皮止不住地打架,有个小太监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被旁边的总管太监李忠用拂尘悄悄戳了戳腰眼。
\"殿下,你看父皇睡得多香,胡子都在打颤呢。\"沈微婉踮起脚尖,戳了戳萧煜的腰眼,珍珠抹额上的九颗东珠坠子晃出细碎银光,\"跟我家后院打盹的老黄狗一个模样。\"
萧煜无奈地瞥她一眼,玉带扣上的双鱼佩轻轻碰撞出声:\"别胡闹,父皇处理了一早上军报,连早膳都没顾上用,眼下发困也属常情。\"他话音刚落,就见沈微婉眼珠滴溜溜一转,瞳孔里映着窗棂的光影,活像只发现鸡窝的小狐狸。
沈微婉从袖筒里摸出块鸡蛋大小的鹅卵石,这是她昨日在御花园玲珑石假山脚下捡的,特意让春桃用细布蘸着香油磨了半宿,边角光滑得如同暖玉。她猫着腰,蹙金绣凤凰的裙摆扫过金砖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趁前排太监们低头整理朝靴的功夫,\"嗖\"地窜到御座旁,裙角带起的风让香炉里的烟气都晃了晃。
御座四条腿下的鎏金底座擦得能照见人影,沈微婉瞅准龙椅左后腿与金砖接触的缝隙,指尖一用力,将鹅卵石精准地垫了进去。刚缩回手退到萧煜身后,皇帝就打了个洪亮的哈欠,手臂猛地一伸懒腰——
\"嗯?\"龙椅突然发出\"吱呀\"一声怪响,猛地向右倾斜三十度!皇帝身子一歪,惊得眼睛瞬间瞪圆,眼白里布满血丝,手里的朱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在明黄的龙袍前襟,晕开一小团狼狈的痕迹。他下意识抓住御座扶手上雕刻的蟠龙,腰腹用力才稳住身形,蟒纹玉带差点勒断,差点从御座上摔下来,明黄的龙袍下摆扫过御座前的玉镇纸,发出\"哐当\"一声响。
\"父皇!\"萧煜快步上前搀扶,嘴角却忍不住抽搐,强行绷住的脸显得有些扭曲。
沈微婉\"关切\"地从萧煜身后探出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连眉梢都挑出无辜的弧度:\"哎呀父皇!龙椅是不是该修了?儿臣这就帮您找个手艺最好的木匠来?西街王师傅的手艺可好了,能把瘸腿板凳修成摇椅呢!\"她眨巴着水亮的大眼睛,指尖却偷偷绞着裙角的流苏,把丝线都缠成了疙瘩。
皇帝扶着萧煜的手站稳,惊魂未定地瞪着沈微婉,山羊胡气得往上翘,活像只炸毛的老母鸡:\"是不是你这丫头又搞鬼?!\"他低头扫了眼龙椅腿,果然看见那块沾着些许泥土的鹅卵石,正是昨日御花园假山脚下的常见石料。
\"儿臣哪敢呀父皇!\"沈微婉立刻往萧煜身后躲,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像是在伴奏,\"定是这龙椅年久失修,要不儿臣让人给您换把新的?用南海紫檀木,再镶上东珠,保准晃不了!就是坐上去可能有点凉,得垫十层波斯地毯才行。\"
旁边的太监总管李忠早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皱纹里都渗着笑意,赶紧\"噗通\"跪下,拂尘在地上扫出个半圆:\"陛下息怒,老奴这就传内务府匠人来修缮,定让龙椅稳如泰山!要是再晃,老奴就把脑袋割下来给您当凳子!\"他偷瞄着沈微婉狡黠的笑脸,心里暗叹这七皇妃胆子比城墙还厚。
皇帝看着沈微婉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两只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心里跟明镜似的,偏要逗她:\"哼!肯定是你往椅腿下垫了东西!上次你用哨子骗刘贵人学鸡叫,这次又来折腾朕的龙椅!再敢胡闹,朕就把你送去宗人府抄《女诫》一百遍!\"
\"父皇冤枉啊!\"沈微婉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发间珍珠坠子晃得人眼晕,几乎要砸到鼻尖,\"儿臣刚才明明在捡掉落的珠花,不信您问殿下!\"她扯了扯萧煜的袖子,袖口的金线凤凰都被拉得变了形。
萧煜强忍住笑,上前一步,玄色常服的下摆扫过地面:\"父皇,微婉确实在找珠花,许是龙椅底座生了锈,才会不稳。\"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微婉偷偷吐舌头,粉红的舌尖快碰到下巴了,赶紧转头看向皇帝,免得自己笑出声。
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山羊胡都快翘到眉毛上了,却拿这古灵精怪的儿媳没辙,最后摆摆手,龙袍袖口的金龙纹都跟着抖动:\"罢了罢了,看在你逗朕开心的份上,饶了你这次。下次再敢折腾朕的御座,就罚你去御膳房剥三个月鸡蛋,把蛋壳都给朕磨成粉!\"
退朝的钟鼓声响起时,铜钟的嗡鸣震得殿内金砖都在发颤。沈微婉几乎是蹦跳着跑出金銮殿的,裙摆扫过殿门槛的铜包角,发出\"叮当\"声响。刚回到七皇子府的垂花门,春桃就举着张油纸气喘吁吁地跑来,鬓边绒花歪到了耳后,发间还沾着几片飘落的海棠花瓣。
\"小姐!西市的说书先生又编新段子了!\"春桃把油纸展开,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扭的顺口溜,末尾还画着个戴凤冠的小人正往椅子腿下塞石头,旁边配着个张大嘴巴的皇帝:
\"皇妃作死胆子大,
龙椅底下垫石头,
皇帝懒腰刚伸罢,
屁股差点摔开花,
胡子翘成八丈高,
气喊木匠来修家,
谁知罪魁笑嘻嘻,
躲在皇子身后趴!
龙袍染墨真狼狈,
太监憋笑把泪擦,
若问此招谁想出?
将军府的小冤家!\"
沈微婉看得前仰后合,差点笑倒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手里的油纸都快抖成了麻花:\"这说书先生怕不是在宫里安了千里眼顺风耳吧?连我垫石头时袖口蹭了点泥都知道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