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然看了字条，绿玉说决心听从她的建议，入府为妾，只是她如今还是清倌，不能随意走动，只能邀请她往纤云楼一叙，商谈具体事宜。

“换装，去纤云楼。”

徐知然仍做男装打扮，留下翠柳看家，带了白鹭到纤云楼赴约。

第二次来，她已经显得熟门熟路，由人引着到了指定房间，绿玉已经在里面等她。

见她进来，绿玉起身行礼，姿态尽显袅娜：“徐三小姐。”

等绿玉抬起头来，徐知然一眼看到了她嘴角的淤青。“你脸怎么了？”

绿玉抚了抚脸颊，低低道：“没什么，做我们这行的，哪有不挨打的。这是前几日，一个客人硬要我陪他过夜，奴不从，就挨了两巴掌。”

徐知然默然片刻，“是因如此，你才决心同意我的提议，入府为妾么？”

绿玉点点头：“徐三小姐说的对，与其被动等待那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恩客给奴赎身，还不如主动出击，找一个自己见过的人。”

顿了顿，又道：“只是奴这身份……虽然是清倌，可总归是风月场里的人，名声不好听。奴听说徐通政持身严谨，又身居高位，奴与他云泥之别，他又怎会纳奴为妾？”

徐知然道：“这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安排好。只一样，”她看着绿玉的眼睛，“你入府后，无论何时，面对何人，都不可说你我曾经相识，更不能说你是被我安排进府的。否则你不但得不到宠爱，还会性命不保，受尽屈辱而死。”

绿玉吓了一跳，点点头：“小姐放心。你帮奴寻了这样一个好去处，有了后半生的依靠，绿玉不会背叛你的。”

徐知然道：“你入府后，也不用为我做什么，安心过好日子即可。如果遇到什么疑难不解之事，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

绿玉又点点头，迟疑道：“小姐能否告诉奴……您为何选中了我？”

“因为你长得很像我的亡母。”徐知然坦然道，“这是你的优势，也是我选中你的原因。只是你的脸只是入场券，入府后，你要做你自己，不要模仿我亡母的打扮举止，否则纵然得到宠爱，也只是镜花水月，只有施展你自身的魅力，才能图得长久。”

绿玉愣住了，思索着她的话中之意，良久，郑重点头：“谢谢小姐坦言相告，奴明白了。”

和绿玉商定完毕，徐知然便离开了。

回府的路上，白鹭不解地问道：“小姐，奴婢不懂，从上次第一次见面，你就笃定绿玉姑娘一定会同意入府为妾，你怎么知道的？”

徐知然坐在马车上，眯眼看着渐行渐远的纤云楼：“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你看这纤云楼，金碧辉煌，每日都有无数才子骚客流连忘返，满是欢声笑语。只是有几人会关心，这表面的温柔乡，背后却是女子的血泪场。”

“欢场女子也是人，若不是命运不济，又有几人愿意过以色侍人，朝不保夕的生活。绿玉还年轻，能有机会脱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她自然愿意。”

“只是小姐既然坦言相告，选中她是因为她长得像……夫人，却又为何让她入府后，不要模仿夫人的形貌呢？小姐又为何确信，老爷会纳她入府？”

徐知然沉吟片刻：“白鹭，你说我爹，爱我娘吗？”

白鹭迟疑了。

爱吗？

若说爱，怎会柳如眉入府还不到一年，徐松就纳了云缥缈为贵妾，此后便是日日的横眉冷对。就连柳如眉病重时，徐松去看她，说不了几句话也要大吵一番。柳如眉去世后，这名字更是成了他的禁忌，对徐知然这个留下的女儿，也并不如何宠爱，反而动辄训斥。

可若说不爱，他们也曾有过举案齐眉，温柔缱绻的好时光。如今徐松虽不许旁人轻易提起柳如眉的名字，可每年柳如眉的忌日，他都会作一首悼亡诗，言辞诚挚催人泪下，人人都说，徐通政为人长情，重情重义。

徐知然见白鹭不答，淡道：“让我告诉你，我爹爱的不是我娘，而是那个与他年少初识，两心相许的旧日幻影。你看他的悼亡诗，每首写的，都是怀念我娘十八岁时的样子，怀念他们新婚燕尔、红袖添香的时刻。后来这漫长的十几年呢？可曾提到过一次？”

“他不爱我娘这个具体的人，不爱成长、成熟之后的她，而只爱那个最初的、不谙世事的少女。我笃定他会纳绿玉入府，是因为绿玉如今的模样，恰似他苦苦追寻的少女残影。”

“而我劝绿玉入府后，不要去模仿我娘，是因为我担心，一旦进入具体日常中，他日日对着刻意模仿旧人的绿玉，就会想起被生活磋磨之后我娘的样子，想起他们无数相看两厌的瞬间，从而厌恶绿玉这个替身。所以我要绿玉做她自己，顶着相似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人，这样才能配合着我爹，把他那可悲的绮梦延续下去。”

有些男人总是这样。他们无论多大，最爱的总是青春少女。他们追逐那些年轻鲜嫩的肉体，仿佛这样就能牢牢抓住青春的尾巴，来对抗自己的无趣、乏味和衰老。而女人一旦成熟，就脱离了他们的掌控，能够轻易看穿他们的软弱、虚伪，抓住他们的漏洞和痛脚。

徐松显然是她见过的，最典型又最自私的那一类男人。所以徐知然笃定，他抗拒不了绿玉这样一个“宛宛类卿”，既可以让他重温往日旧梦，又不会让他回忆起不堪往事的新人。

白鹭已经被自家小姐深深震住了。明明不过十几岁的少女，怎么却能说出这样成熟而有洞见的见解？仿佛她已经历尽沧桑。

看她一脸崇拜混合着敬畏的表情，徐知然噗嗤一笑，点点她的脸蛋：“吓到你了？放心，这世间还是有好男人的，等以后你嫁人，我一定会好好帮你把关。”

白鹭脸一红：“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陪着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