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簌簌落下。一块半截褪色、沾满泥污的旧布条从岩石缝隙里掉了出来,软软地搭在毛崖蟹的钳尖上。
那布条是天空一样的蓝色,边缘已经磨损起毛,颜色也褪得发白,但依旧能辨认出它曾经是某种精致的缎带。
寒露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去,心脏猛地一跳!这蓝丝带的质地、宽度、甚至上面残留的某种特殊编织纹理……她记得清清楚楚。
外公农场里那只最年长、最受尊敬的毛崖蟹“老班长”的右钳上,就系着一截与这几乎一模一样的蓝丝带。
外公说过,那是外婆当年亲手给它系上的平安符。这岩石里掉出来的半截,显然与农场毛崖蟹钳上的那截,正是同源。是外婆当年留下的信物。
“姐姐!快看天上!”小寒激动地扯着寒露的袖子,声音带着颤抖。
寒露猛地抬头。只见林间不知何时升腾起无数细小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柔绿色光点。仔细看去,那竟是无数只稚山雀。
它们小小的喙中都叼着一缕散发着微光的、如同活物般轻轻摇曳的菌丝,正是之前试图编织陷阱的那种发光菌丝。
它们灵巧地穿梭飞舞,仿佛无数支无形的画笔在夜幕这块巨大的画布上挥毫泼墨。点点绿光在空中迅速汇聚、排列,最终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清晰地拼出了一行由柔和绿光构成的古老伽勒尔文字:
「万物有灵,静观自得。」
那是外婆落月的笔迹!苍劲、温婉,带着穿越时光的智慧与叮咛,如同星辰般悬在她们的头顶,照亮了返程的路,也烙印在她们的心底。
返程的路上,气氛变得沉静而温柔。月光依旧清亮,森林恢复了夜晚应有的细碎声响,却仿佛被一层温暖的纱笼罩着。搜寻镜一直安静地挂在寒露的颈间。
就在她们即将走出森林,已经能看到化朗镇入口那朦胧的灯火时,颈间的搜寻镜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启动。
镜片亮起柔和的白光,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投射在她们面前的月光小径上——依然是年轻的外婆落月。
她此刻正坐在一个光线温暖的木屋窗边,面前摆着一个小小的红泥炭炉,炉上架着一个古朴的药铫子,里面翻滚着深色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落月神情宁静,专注地看着炉火,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浅笑。
背景音不再是森林的虫鸣,而是悠扬清越的叶笛声,那旋律舒缓悠长,带着农场的开阔与阳光青草的气息,正是外公停云年轻时最擅长的曲子。五十年前的笛声,跨越时光,清晰地流淌在她们耳边。
全息影像中,外婆落月似乎熬好了药,她小心地将药汁倒入一个粗陶碗中。然后,镜头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地、带着一丝探寻的意味,转向了她身后那个靠墙摆放的巨大、古朴的药柜。
药柜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抽屉和格子,许多都贴着泛黄的标签。
当镜头最终定格在药柜中间靠右的一个格子上时,寒露的呼吸骤然停止了,琥珀色的瞳孔在镜片后猛地收缩。
那个格子里放着一个圆肚的、青花瓷质地的药罐。罐身素雅,唯一特别的,是罐口密封的油纸上,端端正正地贴着一张小小的、有些磨损的贴纸——那是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狗仔包的简笔画。这贴纸的笔触,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拙。
这个贴着狗仔包贴纸的青花瓷药罐……此刻,此刻正安然无恙地摆放在妙香斋面包店最里面那个古董展示架的最高层。那是妈妈的“宝贝角落”,放着她收集的各种老物件。
寒露每次去店里帮忙打扫,都能看到它。妈妈还说过,这罐子是她小时候在外婆家阁楼里发现的“古董”,觉得可爱就带回来了,一直当装饰品摆着。
原来它来自这里,来自外婆落月的药柜。它竟然在妙香斋面包店里,无声地陪伴了他们这么多年。
“露露姐?”小寒敏锐地察觉到寒露的异样,拉了拉她的手。
寒露还沉浸在巨大的时空交叠的震撼中,一时说不出话来。小寒也看到了镜中那个熟悉的罐子,小嘴惊讶地张成了“o”形。
就在这时,小寒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自己外套的口袋里,指尖意外地触碰到一个圆溜溜、带着凉意的小东西。
她疑惑地掏出来——是一颗饱满的、表皮覆盖着白霜的新鲜蓝莓果。
“咦?哪来的?”小寒眨眨眼,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口袋里放过蓝莓。她下意识地把果子凑到嘴边,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开,但她的牙齿却磕到了一个硬物。
她吐出来一看,淡灰色的眼睛瞬间睁大了。那小小的蓝莓果核上,竟然被人用极其精细的刻刀,刻着一副微缩的地形图。
线条虽然细如发丝,却清晰地描绘出山崖、森林路径,而在那断崖“苍响剪影”的轮廓位置,特别标注了一条极其隐蔽的、需要穿过一道狭窄岩缝的路径。
“姐姐!果核上有地图!”小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她立刻把沾着果汁的果核塞到寒露手里。
寒露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借着搜寻镜放大的夜视功能仔细辨认果核上的微型刻痕。那路线指向的位置……正是刚才发现奶奶草药图谱的断崖背后。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刚刚驱散森林的薄雾,寒露和小寒便带着满心的震撼与期待,再次来到了那处断崖。
按照果核地图的指引,她们在嶙峋的岩石背后,果然找到了一道极其隐蔽、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岩缝。
岩缝幽深曲折,尽头处豁然开朗,是一个被巨大岩石环抱、终年不见阳光的隐秘小凹谷。凹谷底部,光线昏暗,空气湿润而冰凉。就在一小片布满青苔的湿滑岩石下,寒露一眼就看到了一株极其瘦弱、叶片枯黄卷曲、仿佛随时会彻底枯萎的奇特小草。
它细弱的根须顽强地扎在石缝里,裸露在外的部分,却紧紧缠绕着一件小小的、褪色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小的、用红色毛线织成的圣诞袜。袜筒上还用白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
寒露的心跳如擂鼓。她屏住呼吸,在西狮海壬凝聚出的柔和光源下,极其小心地解开了那只被根须缠绕的、饱经风霜的圣诞袜。袜子里没有礼物,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边缘已经磨损泛黄的纸片。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
那是一张老式的超声波检查报告单。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图像部分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圆形的孕囊轮廓。
而在报告单的空白边缘,一行熟悉的、属于外婆落月的娟秀小字,如同穿越时空的低语,清晰地映入寒露和小寒的眼帘:
「给未来的孙辈:生命,是最伟大的宝可梦羁绊。」
阳光终于艰难地挤过岩缝,吝啬地洒下一缕微光,恰好落在那株濒死的小草和寒露手中的报告单上。
那枯黄蜷曲的叶片,在微弱的暖意中,似乎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舒展了一丝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