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只剩下萧令仪一人。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涌入。她望着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到风雪中屹立的边关,能看到裴衍染血的战袍,也能看到户部司库里,那个在泥潭中与毒蛇搏斗的孤影。
沈知节……裴衍……慕容珩……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惑星”……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但,她萧令仪,从不惧险!
户部度支司的值房内,灯火通明。
沈知节面前摊开着那本关键的账册,旁边放着那枚冰冷的鹰隼令。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
张主事战战兢兢地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他已经按照吩咐,“妥善”处理了钱无用的后事,并“体面”地安抚了其家人(用沈知节私人掏腰包的丰厚抚恤)。此刻,他只觉得这位新任顶头上司比阎王爷还可怕。
“张主事,”沈知节头也没抬,手指轻轻敲击着账册上那个模糊的鹰隼押记,“蓟州仓的仓曹,还有那位北庭府的副督粮官刘大人,现在何处?”
张主事腿一软,差点跪下:“回……回大人!蓟州仓的仓曹……姓赵,名德柱,他……他上月告老还乡了!至于北庭府的刘副督粮……刘能……他……他三个月前……在押运一批军械回北庭的路上,遭遇马匪……殉……殉职了!”
又是“告老还乡”,又是“遭遇马匪殉职”!死无对证!慕容家灭口的速度,真是干净利落!
沈知节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哦?都死了?那真是……太巧了。”他拿起那枚鹰隼令,在指尖把玩着,“那本官问你,这‘鹰隼’,你可知是何物?”
张主事看着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令牌,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如瀑:“卑……卑职不知!从未见过此物!”
“不知?”沈知节抬眼,琉璃色的瞳孔直视着他,仿佛能洞穿人心,“张主事,你在这度支司也有些年头了吧?前任员外郎‘暴毙’前,可曾留下什么话?或者……交给你什么东西?”
张主事浑身抖得像筛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明鉴!卑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前任……前任大人他……他死得突然,什么话都没留下!卑职只是个小人物,只求活命,求大人开恩啊!”他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红肿一片。
沈知节静静地看着他,没有阻止。他知道,张有财这种小角色,知道的确实有限,而且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逼得太紧,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起来吧。”沈知节淡淡道,“本官并非要为难你。只是这北境军需的账目,关乎边关将士性命,关乎社稷安危,马虎不得。前任和钱老都‘走’了,这理清账目的担子,可就落在你我肩上了。”
张主事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爬起来,连声道:“是是是!卑职一定尽心竭力,协助大人!”
“很好。”沈知节将鹰隼令收起,“你立刻去办两件事。第一,将蓟州仓近三年所有粮秣出入的详细记录,尤其是经手人、押运人的名录,全部调出来!第二,派人去一趟刘能‘殉职’的地方,查!给本官仔仔细细地查!看看那些‘马匪’,到底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活要见人,死……也要给本官把骨头渣子翻出来!”
“是!卑职这就去办!”张主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沈知节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慕容家把线头都掐断了?没关系。线头断了,还有线!还有布!他就不信,这么大一个窟窿,这么多经手的人,慕容家能抹得干干净净!
他铺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开始梳理线索:
蓟州仓调粮十万石 -> 途中“匪患”损失两万石 -> 北庭府实收八万石 -> 副督粮刘能奏报火耗不足请求增补 -> 增补火耗银去向不明 -> 裴衍军报:粮草短缺,战马倒毙 -> 关键人物:蓟州仓曹赵德柱(告老还乡)、刘能(遇匪殉职) -> 物证:鹰隼令(慕容家死士)-> 干扰源:寒山寺(慕容家势力)-> 目标:阻断查账,废掉沈知节,搅乱“天眼”和“恩市”!
一条清晰的链条在纸上逐渐成型。慕容珩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不仅要掩盖北境军粮的贪腐,更要借机反扑,将沈知节这个皇帝新贵彻底打入泥潭,甚至动摇萧令仪刚刚建立起来的、利用“天眼”和“恩市”掌控局面的新秩序!
“想让我踩雷?万劫不复?”沈知节看着纸上那一个个名字和事件,眼神冰冷如刀,“那我就把这雷,捧到你慕容珩的床头!”
接下来的两日,户部度支司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沈知节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翻阅着堆积如山的账册、公文。张主事被他支使得团团转,调阅档案、核对名录、追查线索,累得几乎脱形,却不敢有丝毫怨言。那两个木头属员和年轻书办也成了跑腿的,穿梭于户部各司和京兆府之间。
线索如同破碎的蛛网,断断续续,却又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
蓟州仓曹赵德柱,所谓的“告老还乡”,其家乡根本查无此人!此人如同人间蒸发!
刘能“殉职”的地点,确实发现了战斗痕迹和几具被野兽啃噬过的尸体,但仵作验看后,发现其中一具尸体的致命伤并非马匪惯用的弯刀,而是……一种特制的、带有倒刺的三棱军刺!这种军刺,只有军中精锐和某些豢养的死士才会使用!
更关键的是,在张主事带人反复搜寻刘能“殉职”现场附近的一条干涸河沟时,竟意外地从淤泥里挖出了一个密封的牛皮袋!里面赫然是几封被水浸透、字迹模糊却依稀可辨的信件残片!其中一封抬头写着“恩相钧鉴”,落款是一个“能”字!内容虽残缺,但“粮秣有异”、“恐非匪患”、“鹰……”等字眼,触目惊心!
这些碎片化的证据,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沈知节脑中逐渐拼凑出一个骇人的轮廓:刘能并非死于马匪,而是死于灭口!他在临死前,很可能察觉到了粮秣的问题并非简单的匪患,而是内部有人搞鬼,甚至可能知道了“鹰隼”的存在,试图向京中传递消息,却被截杀!
而那个消失的赵德柱,很可能就是蓟州仓内部配合转移、掉包粮秣的关键人物!
慕容珩!你为了填补亏空,为了掩盖罪行,竟不惜以次充好,将劣质甚至有毒的粮秣送往边关!致使戍边将士忍饥挨饿,战马倒毙!你该死!
沈知节心中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但他强行按捺住了。证据!他还需要更直接的、能钉死慕容珩的证据!赵德柱的下落,那批问题粮秣的最终去向,以及……慕容家通过什么渠道,将这些贪墨的巨额银两洗白转移!
就在沈知节苦苦思索突破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
第三日清晨,沈知节刚踏入度支司值房,张主事就一脸古怪地迎了上来,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大人,宫……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陛下体恤大人查账辛苦,特赐……特赐点心。”
沈知节微微一怔。萧令仪这个时候赐点心?他接过食盒,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并非什么珍馐美味,而是整齐码放着十几块……方方正正、颜色各异的……肥皂?!
没错,就是肥皂!正是上次“恩市”直播时,他演示过的那种新式肥皂!有洁白的,有淡黄的,还有几块带着淡淡的粉色和绿色,散发着不同的清香。
食盒底层,还压着一张素笺。沈知节拿起一看,上面是萧令仪亲笔,字迹清逸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锋芒:
“沈卿辛劳。‘恩市’后续,不可懈怠。此物既出,当善用之。三日期限,勿负朕望。”
沈知节看着盒中的肥皂,又看了看那张素笺,琉璃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明悟!
陛下这是在点他!用“恩市”后续带货作为掩护,给他创造机会!肥皂……这东西看似普通,但却是上次直播的爆款,关注度极高!而且,它需要油脂……大量的油脂!
北境军粮的亏空,除了粮食本身,还有一项巨大的支出——油脂!制作干粮、保养器械、甚至部分照明,都需要大量的油脂!而肥皂的主要原料之一,也是油脂!
慕容家贪墨的银两,要洗白转移,最便捷的方式之一,就是通过大宗商品的贸易!比如……收购油脂,制作成肥皂这种新奇又畅销的商品,再通过“恩市”这样的平台销售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一条新的线索瞬间在沈知节脑中贯通!慕容家很可能控制着京城乃至周边地区大量的油脂收购渠道!通过压价收购,囤积居奇,再制成肥皂高价卖出,一来一回,贪墨的银子就变成了“合法”的利润!而收购的油脂中,很可能就混杂着本该属于边军的份额!
“张主事!”沈知节猛地合上食盒,眼中精光爆射!
“卑职在!”
“立刻去查!京城及京畿三辅之地,近一年来所有大型油脂商行的交易记录!尤其是那些突然崛起、背景神秘、收购量巨大的新商行!给本官查清楚,他们的背后东家是谁!资金流向何处!还有,他们收购的油脂,最终都卖给了谁,制成了什么!”
“啊?”张主事懵了,查油脂商行?这跟北境军粮有什么关系?
“快去!”沈知节声音陡然转厉,“这是陛下的旨意!关乎‘恩市’后续大计!若有延误,提头来见!”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这就去!”张主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沈知节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食盒里的肥皂,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
慕容珩,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这一次,我看你还怎么藏!
他拿起一块洁白的肥皂,在掌心掂了掂。这小小的方块,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它不仅是清洁之物,更是撬动慕容家这座冰山的一根杠杆,是点燃最终决战的一颗火星!
三日之期,最后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