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画面!祭坛剧烈震动!无数身披古老青铜甲胄、面容模糊、如同从地脉中爬出的守卫,沉默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它们无视了祭坛上其他幽冥殿黑袍人的惊恐与哭嚎,径直走向那个被陈百草死死护在怀中的、啼哭不止的婴儿。它们动作僵硬却不容抗拒地将婴儿从陈百草溃烂的怀抱中夺走,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入了那口内壁刻满新鲜血契符文的巨大青铜棺椁之中!沉重的棺盖,在婴儿绝望的哭声中,缓缓合拢……(青铜守卫放入棺椁)
“啊——!!!”
记忆的洪流与现实的痛苦交织,陆昭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所有的愤怒、疑惑、痛苦、被安排的命运感……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最纯粹的力量!
“给我开——!!!”
“喀嚓!!!”
坚韧无比的雪蚕丝光茧,被一股从内部爆发的、混合着九幽金芒与碎玉寒气的恐怖力量,硬生生撕裂!无数道由殓衣阵纹所化的金色丝线,如同活过来的灵蛇,在光茧破碎的瞬间,脱离了破碎的布料,疯狂地缠绕上陆昭雪的四肢百骸,最后深深烙印进她的皮肤之下!
陆昭雪的身影从破碎的光茧中一步踏出!她的翡翠瞳孔,此刻完全化作了两个缓缓旋转、吞噬一切光线的流金漩涡!手中紧握的碎玉剑,在主人心境剧变与力量彻底爆发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九天的剑鸣!剑身上那几朵由她和陈百草金血凝成的霜花骤然融化,融入剑体!剑身光芒大放,之前重铸时留下的最后一丝滞涩感彻底消失,变得圆融无暇,寒芒吞吐,仿佛这才是它真正的、完整的形态!
剑身光滑如镜的幽蓝寒光中,清晰地倒映出三个重叠的身影——
一个青袍清俊、怀抱啼哭婴儿、立于巨大青铜棺椁前的青年(陈百草);
一个战袍染血、倒转剑锋刺入自己胸膛、眼神悲悯决绝的中年(陆青阳);
以及此刻,站在废墟之上,瞳孔化作流金漩涡、手握完整碎玉剑、周身缠绕着金色阵纹丝线的少女(陆昭雪自己)!
三代人,三柄剑(精神的传承),三条被血与火交织的命运之线,在这一刻,于剑身之上,完成了跨越时空的交汇!
当第一缕真正纯粹的、带着暖意的晨曦,艰难地刺破隐云谷上空终年不散的阴霾与昨夜激战残留的尘烟,如同金色的利剑般照射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时。
“嗡……”
最后一声低沉的嗡鸣。最后一具悬浮在半空、燃烧殆尽的青铜棺椁,缓缓沉入开裂的地脉深处,消失不见。
陆昭雪站在原地,微微垂着头,湿透的额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碎玉剑冰凉的剑柄。剑柄上,那几缕深蓝色的破布条残片,在晨风中轻轻飘拂。
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温度——一种混合着药草苦涩、烟火气息以及淡淡温暖的余温。这温度,与陈百草左眼角那道深可见骨、此刻仍在缓缓渗出暗红血珠的剑痕,同出一源。
“噗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
陆昭雪猛地抬头。
陈百草枯瘦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丝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向前栽倒,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碎石和灰烬的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埃。
他面朝下趴着,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抠进了地面的碎石泥土之中,指甲翻裂,渗出暗红的血与泥土混合。在他身下,那粘稠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青铜色血液,正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龟裂的皮肤缝隙中疯狂渗出!
这些青铜血液并未肆意流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引导着,在他身前的泥地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凝聚着,最终凝成了三个扭曲却清晰、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生命刻下的字——
隐云谷。
字迹未干,青铜色的血液还在微微蠕动。
“你父亲……的头颅里……”陈百草的脸埋在尘埃里,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翻涌的“嗬嗬”声,断断续续,却如同重锤砸在陆昭雪心上,“……缝着……最后半道……血契……”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废墟间残存的、尚未熄灭的惨绿色磷火,如同受到了某种召唤,猛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磷火在空中疯狂扭曲、凝聚,眨眼间,竟化作一个模糊不清、却散发着陆昭雪血脉深处熟悉气息的虚影——正是陆青阳!
那虚影没有身体,只有一颗悬浮在磷火中的头颅!头颅的面容在火焰中扭曲变幻,看不真切。然而,就在那头颅形成的瞬间,一双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翡翠色的瞳孔!与她一模一样的翡翠色瞳孔!
那双眼睛,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瞬间锁定了废墟中央、手握碎玉剑的陆昭雪!
四目相对的刹那!
“哇啊——!!!”
“铛!锵锵锵——!!!”
尖锐凄厉如同初生婴儿被利刃贯穿的啼哭,与震耳欲聋、仿佛无数柄巨锤疯狂敲击青铜洪钟的金铁疯狂交鸣声,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融合的恐怖音浪,再次毫无征兆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隐云谷废墟!音波所过之处,本就摇摇欲坠的断壁残垣纷纷崩塌!
“铮——!”
陆昭雪手中的碎玉剑脱手飞出!并非失控,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剑身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在空中急速飞旋!剑尖划过之处,留下一道道燃烧着血色火焰的轨迹!
这些血焰轨迹并未消散,反而在空中迅速交织、蔓延,最终形成了一幅巨大无比、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色地图!
地图的核心区域,蜿蜒的血线勾勒出险峻的山谷轮廓,三个古老沧桑、散发着无尽悲凉气息的篆字,在地图中央缓缓浮现,如同用鲜血书写而成:
隐云谷。
而血色地图最终延伸、指向的终点,赫然正是地图核心区域所标识的——隐云谷正殿的方向!
陆昭雪的目光,顺着血色地图的指引,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望向正殿废墟的方向。
血色晨曦下,那片巨大的广场上,三百具穿着幽冥殿黑袍的无头尸身,依旧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势,僵硬地、无声地跪伏成一个巨大而邪异的环形。
每一具无头尸骸向前伸出的、早已僵硬的手掌心中,都托着一小块褪色发黄、边缘焦黑、依稀还能辨认出陈旧血迹和细微针脚纹路的……
襁褓碎片。
陈百草的身体,在陆昭雪的目光注视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生命气息彻底消散。那不断渗出的青铜色血液,如同冷却的熔岩,迅速凝固、变硬。他枯瘦佝偻的身体,连同身下那三个用血写成的“隐云谷”大字,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彻底化作了一尊冰冷、沉重、布满裂痕的——青铜雕像。
唯有左眼角那道深可见骨的剑痕深处,一滴极其粘稠、如同红宝石般凝固的暗红色血珠,在晨曦的微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刺目的猩红光泽。
雕像凝固的面容上,似乎还残留着最后一刻想要诉说的急切与未尽的话语。
废墟之上,死寂重新降临。只有那滴凝固在青铜雕像眼角的血珠,像一只永不瞑目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山谷,注视着那个手握碎玉剑、站在血色地图前、翡翠金瞳中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少女。
风,卷起地上的灰烬,打着旋儿,呜咽着掠过冰冷的青铜雕像,吹动了少女染血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