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殿的青铜祭坛,如同一个锈蚀的巨人心脏,沉默地搏动在浓得化不开的血雾深处。那雾气弥漫着金属冰冷的锈腥和血肉腐烂的甜腻,沉甸甸地压在鼻腔和肺叶里,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黏稠的血浆,冰冷而窒息。祭坛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暗红色苔藓,脚下青铜砖的缝隙里,凝固着不知沉积了多少岁月的黑褐色血垢。四十九盏幽绿色的魂灯悬浮在巨大的青铜柱间,灯火摇曳不定,将幢幢鬼影投射在刻满狰狞符文的墙壁上,无声地扭曲舞动。
夜无痕如同一道没有重量的阴影,在尸傀群中穿梭。第九具尸傀咽喉被他的星图匕首精准洞穿,腐朽的喉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腥臭发黑的污血喷溅而出,几点粘稠的温热溅在他的下颌,却丝毫未能迟滞他鬼魅般的动作。就在尸体软倒的瞬间,他左侧锁骨下,那片深烙肌肤的北斗纹身陡然变得滚烫!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骨头上,与他皮肉之下那个同样滚烫、不断搏动的微光——那属于陆家血脉的族徽烙印——激烈地碰撞、撕扯!剧痛让他握着匕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瞬间失去血色。
“呜——呜——呜——” 如同幽魂哭泣般的骨箫声,尖利、冰冷、带着穿透魂魄的恶意,毫无预兆地从祭坛的最高处倾泻而下,瞬间盖过了尸傀倒地的沉闷声响。那声音灌入耳中,像是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扎进脑髓,搅动着每一根神经。
祭坛中央,一具通体由散发寒气的幽蓝坚冰凝成的棺椁,正被无数条粗壮、蠕动、流淌着腐臭粘液的腐尸花藤死死缠绕、勒紧。冰棺表面布满深深的勒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棺盖之上,一个由殷红如血、仿佛还在搏动的诡异能量构成的巨大烙印——“九幽容器”——正散发出不祥的暗红光芒。棺内,陆昭雪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如同冰雕的睡美人。然而她左眼周围,那奇异而繁复的冰霜纹路却在剧烈地明灭闪烁,频率竟与棺盖上那猩红的“九幽容器”烙印完全一致,每一次明灭都牵动着冰棺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共鸣嗡鸣!
“主上等了整整十年……”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回响的声音穿透骨箫的呜咽,清晰地砸在夜无痕紧绷的神经上。祭坛顶端,一道身影在涌动的血雾中缓缓显现。他身披繁复华贵的暗紫色长袍,袍角无风自动,不断渗出丝丝缕缕粘稠的紫黑色毒雾,融入周围的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脸上那副惨白的面具,一道狰狞的裂痕几乎将面具劈成两半,裂痕边缘参差不齐。透过那道缝隙,赫然露出了……半张与下方祭坛中、面具已然碎了大半的夜无痕,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鼻梁轮廓,同样紧抿的薄唇,只是那露出的眼睛里,只有深渊般的冰冷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你的命骨,” 督使的声音如同毒蛇在冰面上滑行,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该归位了。”
“归位?” 夜无痕的声音像是喉咙里磨出的砂砾,嘶哑,压抑着翻滚的岩浆。他没有看督使,目光死死锁在被藤蔓缠绕的冰棺上。他猛地抬起握着匕首的手,刃尖带着一点寒星,狠狠地划过冰棺冰冷刺骨的表面!
嗤——!
刀刃与坚冰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就在刃尖划过的路径上,一缕攀附在冰棺上的腐尸花藤被凌厉的北斗符文瞬间绞碎!腥臭的汁液飞溅。与此同时,那些玄奥的北斗符文骤然亮起幽光,如同被唤醒的活物!光芒并非攻击冰棺,而是猛地向内一缩,仿佛抽丝剥茧,硬生生从冰棺深处、从陆昭雪的记忆烙印里,“勾”出了一幅鲜血淋漓的画面!
幽暗、压抑的地底空间。巨大的血池翻滚着粘稠的、冒着气泡的猩红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烈血腥。两个小小的身影被粗暴地按在血池边缘。八岁的夜无痕,面具尚未遮掩的脸庞稚嫩却已刻满倔强;八岁的陆昭雪,小小的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一个身着华丽紫袍、面容妖冶冰冷的女人(正是督使召唤虚影的本体)冷酷地俯视着他们,手中握着一支闪烁着幽绿符文的骨笔。她毫不留情地将骨笔蘸满血池里两人伤口淌出、已然交融的鲜血,然后,狠狠刺下!冰冷的笔尖灼烧着幼嫩的锁骨皮肤,蘸着他们共同的鲜血,一笔一划,铭刻下扭曲、邪恶的九幽令符文!
“好孩子……” 紫袍女人的声音冰冷平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赞赏”,“……你们是天生的容器……生来就该为主上盛放这无上的力量……”
记忆的碎片如同淬毒的玻璃,狠狠刺入陆昭雪的神魂!冰棺内,她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左眼冰魄寒光大盛,瞬间穿透冰层,清晰地映照出下方夜无痕的脸——那张脸的下半部分,就在靠近耳根下颌线的位置,一道狰狞扭曲的、早已愈合却依旧触目惊心的暗红色灼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爬行!
那道疤……
嗡——!
如同电流击穿灵魂!陆昭雪左眼的霜纹疯狂闪烁!冰魄深处,清晰地倒映出另一幅撕裂心肺的场景——同样是那个阴冷的地牢,她被强行按在冰冷的石台上,紫袍女人手中的符文烙铁正冒着青烟,狠狠按向她的丹田!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尖叫都卡在喉咙。就在烙铁即将落下的瞬间,旁边同样被铁链锁着的少年夜无痕,猛地挣脱束缚,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肩膀和侧脸,死死挡在了她的身前!
嗤——!!
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少年喉咙深处迸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牙齿死死咬住,甚至能听到钢牙在口中碎裂的轻微声响!他用血肉之躯,替她承受了那剜根烙骨的酷刑!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灼痕,正是那时烙下!
“你的脸……那道疤……” 陆昭雪的声音穿透冰层,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撕裂心肺的痛楚,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碴子里挤出来,“……是为了我……”
“闭嘴!!!”
夜无痕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受伤孤狼,发出一声狂暴到极致的怒吼!这怒吼不仅是对陆昭雪,更是对那段不堪回首、浸透血泪的记忆,对祭坛上那个高高在上的“兄长”!狂怒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调转星图匕首的刀尖,没有刺向敌人,而是狠狠扎向自己的左肩胛深处!那里,正是北斗纹身最核心的位置!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残破的衣襟。但这血并非温热,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和冰冷!更惊人的是,他肩胛上那片灼热的北斗纹身,仿佛被这一刀彻底激活!漆黑的、如同活物蠕动的符文线条猛地脱离了他的皮肤,如同拥有了生命的锁链!它们裹挟着喷涌而出的、带着粘稠黑气的血液,在空气中疯狂舞动、交织,瞬间凝成数条燃烧着幽暗星芒的实质锁链!
“吼——!” 夜无痕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他左手猛地抓住脸上那早已碎裂、摇摇欲坠的青铜面具,连同几缕被血汗黏住的额发,狠狠地一把撕下!
哗啦!
面具彻底碎裂,碎片叮当落地。一张年轻、冷峻、线条锋利如刀削的脸庞,再无遮挡地暴露在幽绿的魂灯光芒和弥漫的血雾之下。下颌处那道为陆昭雪挡下烙刑的狰狞灼痕,如同耻辱与守护的徽章,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而此刻,这道灼痕的纹理,竟与冰棺中陆昭雪左眼周围剧烈闪烁的冰霜纹路边缘,产生了奇异的共鸣!两道伤痕的轮廓,隐隐拼凑出一个更完整、更古老的陆氏族徽图腾!
“幽冥殿的狗——!” 夜无痕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裹挟着刻骨的仇恨和轻蔑,穿透整个祭坛,“——也配提归位?!” 他染血的右手猛地一挥!
嗖!嗖!嗖!
那几条由北斗纹身之力、自身精血和戾气凝成的幽暗星芒锁链,如同捕食的毒蟒,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无比地绞向那头正张开流淌着腐蚀涎液的巨口、朝他和冰棺冲来的腐尸巨蟒!锁链末端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狠狠刺入巨蟒黏滑坚韧的藤蔓躯体!
“这命骨……” 夜无痕盯着祭坛顶端的督使,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染血的笑容,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砸在青铜祭坛上,“……喂狗,也不喂你们!”
督使手中那支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骨箫,应声炸裂!碎片如同惨白的骨雨四散飞溅!
嗡———!!!
祭坛四壁,那四十九盏悬浮的幽绿色魂灯,灯焰骤然暴涨!由原本摇曳的绿光,瞬间转化为惨烈、刺眼的白炽!整个祭坛内部亮如炼狱刑场,所有阴影被彻底驱逐,将每一个细节都照得纤毫毕现!这强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死死地钉在了夜无痕再无遮掩的脸上!
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紧抿的薄唇!
与祭坛顶端的督使,竟有惊人的七分相似!如同一个模子刻出的、流着相同血脉的烙印!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着同样的疯狂和冰冷,只是夜无痕的眼中,是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而督使眼中,是掌控生死的残酷冰寒!
“……原来当年逃走的药奴……” 督使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惊诧之外的真正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被冒犯和揭露的阴毒愤怒。他周身翻涌的毒雾猛地一凝,无数腐尸花藤凭空生成,在他身前疯狂纠缠、塑形,顷刻间凝成一个身姿妖娆、面容妖冶冷酷的紫袍女人虚影!正是当年在血池边为他们烙印的紫袍女人!
虚影的手指抬起,指尖萦绕着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一个由纯粹恶念和禁制之力构成的九幽咒印瞬间勾勒成型!这咒印的气息,与下方冰棺棺盖上那“九幽容器”的烙痕,产生了剧烈无比的共鸣!整个冰棺开始高频震颤轰鸣!
“……成了条不知天高地厚的疯狗!” 紫袍女人虚影的声音与督使的声音重叠,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审判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