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风,像无数把淬了寒毒的细碎冰刀,永无止境地刮着,发出尖锐刺耳的呜咽声。陆昭雪的靴底踩在昨夜激战凝结的、混杂着暗红血块和污雪的冰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声,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拖着千钧巨石。她低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悬浮在掌心、微微嗡鸣的九幽令。令牌上,昨夜强行爆发力量对抗器灵留下的几道细微裂纹,如同丑陋的蜈蚣,蜿蜒盘踞在古朴的纹路上,每一次触碰,都传来细微的、仿佛灵魂被灼烧般的刺痛。
“嘶……轻点,巫铃姐!” 夜无痕趴在冰冷的雪地上,上半身赤裸着,紧咬着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后背原本被青铜纹路覆盖的皮肤,此刻如同被强酸腐蚀过一般,大片大片地溃烂、翻卷,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边缘处还残留着诡异的青黑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金属腥气。
巫铃跪在他身边,平日里灵动狡黠的眉眼此刻只剩下凝重和心疼。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剜出蜂巢里金黄色的、带着浓郁草木清香的蜂蜡,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涂抹在那狰狞的伤口上。蜂蜡接触到溃烂的皮肉,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夜无痕的身体猛地绷紧,肌肉块块隆起,喉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痛哼。
“忍着点,无痕哥,” 巫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更稳,“这青铜毒蚀骨附髓,蜂蜡能拔毒生肌……你后背这纹路褪去后露出来的……” 她涂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死死盯住夜无痕肩胛骨下方那片相对完好的皮肤——在那溃烂区域的边缘,皮肤下隐隐浮现出极其复杂、由细微的淡金色线条构成的图案,古老而神秘,散发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星辰气息。“……这图腾……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隐云谷。” 云织月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靠在一块半人高的、被风蚀出无数孔洞的黑色冰岩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她手中那面染血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卦盘,此刻正微微震颤着,盘面上几颗碎裂的玉石残片,诡异地悬浮着,指向三丈外一处毫不起眼的冰面裂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天机后的疲惫和沉重,灰白的瞳孔死死盯着那裂缝,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冰层,看清底下潜藏的真相。“当家的……这冰层下面……有东西……很古老……很……不祥……和那扇青铜门……同源的气息……”
陆昭雪猛地抬头,翡翠般的瞳孔瞬间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射向云织月所指的方向。昨夜青铜巨门洞开时的冰冷气息、器灵那怨毒的诅咒,仿佛再次萦绕在鼻尖和耳畔。她握紧了手中的九幽令,裂纹处传来的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铁疙瘩!” 陆昭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得令!当家的!” 铁十七早已按捺不住,他巨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小山,低吼一声,双臂肌肉虬结贲张,抡起那柄门板大小的玄铁巨锤,带起一阵沉闷的破风声,朝着那处冰裂狠狠砸下!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旷的冰原上炸开!坚逾精铁的万年玄冰应声碎裂,冰屑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激射!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飞溅到半空中的、大小不一的尖锐冰渣,并没有遵循常理地坠落,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定格在了空中!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块冰渣的表面,都开始自行流淌、扭曲,眨眼间便凝结成了一个个散发着幽冷光芒、结构繁复的——往生阵符文!这些符文,与陆昭雪当年在无名老者墓前(空山新冢)亲手用灵石摆下的阵法,一模一样!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有古怪!” 夜无痕强忍着后背的剧痛,如同一道贴地疾掠的黑色闪电,瞬间出现在冰坑边缘。他手中那把匕首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精准地插入冰层深处一块微微凸起的、颜色明显更深沉的区域,手腕猛地一挑!
“咔嚓!”
一块尺许见方、布满铜绿和冰霜的青铜匣子,被匕首从冻结的泥土中硬生生挑了出来,落在众人面前松软的雪地上。
匣盖紧闭,表面没有任何锁孔或把手,只有一圈圈如同涟漪般扩散的、极其细密的避劫阵纹,与陈百草殓衣上的针脚(寿衣针脚)如出一辙。
就在众人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青铜匣上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苍老、虚弱、带着浓重痰音和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腐朽气息的咳嗽声,毫无征兆地、清晰地、仿佛就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这声音……是陈百草!
陆昭雪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晃,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芥子空间戒指的位置,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刺目青光!
“昭昭……咳……若……若见此匣……” 陈百草那熟悉又遥远的、断断续续的临终遗言,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深藏的忧虑,从青铜匣内部幽幽传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陆昭雪的心上!
“爷爷!” 陆昭雪失声惊呼,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冰冷的匣子。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匣盖的刹那——
“嗡——轰隆!!!”
芥子空间戒指爆发的青光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将整个青铜匣完全包裹!与此同时,众人脚下的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以青铜匣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开来!
“不好!地要塌了!” 铁十七大吼一声,试图抓住身边的云织月。
但一切都太快了!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方圆数十丈的冰层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彻底崩塌!刺骨的寒意混合着万年尘封的泥土腥气扑面而来!众人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无可抗拒地朝着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失重感只持续了短短几息。
“砰!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众人狼狈地摔在一片坚硬、冰冷、散发着浓郁铁锈和血腥混合气味的地面上。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痛哼。
陆昭雪挣扎着撑起身体,芥子空间散发的青光如同微弱的探照灯,勉强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巨大到望不到边际的地下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血腥味和怨念,冰冷刺骨,吸入肺腑都带着割裂般的痛感。目光所及,是堆积如山的、断裂腐朽的兵器残骸,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兽骨散落其间,许多白骨上还插着锈迹斑斑的刀剑。更诡异的是,在这片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战场遗迹中,竟然顽强地生长着植物——暗红色的凝血草(药香满襟)如同血管般缠绕着散发着甜腻腐臭气息的腐尸花(胭脂陷阱),在森森白骨的空隙间,绽放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生机。
“这……这是……” 谢青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踉跄着走到一面巨大的、布满深刻剑痕的岩壁前,伸出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纵横交错的痕迹。他的脸色在青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某种深藏的恐惧。“《星辰炼器经》……残卷里提到过……这剑痕……这气息……是……是上古诛魔战场!传说中……诸神陨落之地!”
“嗡嗡嗡——!”
巫铃腰间挂着的几个小巧蜂囊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里面的毒蜂像是受到了某种极端刺激,疯狂地撞击着囊壁,发出密集而狂躁的嗡鸣!
“不好!我的蜂群失控了!” 巫铃脸色大变,试图安抚,却根本无济于事!
“噗噗噗噗——!”
蜂囊瞬间被冲破!数百只通体乌黑、尾部闪烁着幽蓝寒芒的毒蜂,如同离弦之箭,完全不顾巫铃的指令,发疯般朝着遗迹最中央的位置——一面静静矗立在白骨堆中的巨大青铜镜——狠狠撞去!
“铛!铛!铛!铛!”
毒蜂撞在冰冷的青铜镜面上,发出清脆密集的金属撞击声,瞬间粉身碎骨,化作一滩滩粘稠的墨绿色浆液,顺着镜面缓缓流下。然而,就在这自杀式的撞击下,那面古朴、布满铜绿、仿佛亘古不变的青铜镜面,终于——荡起了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涟漪扩散,镜面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最终,定格的画面,让陆昭雪的血液瞬间冻结!
漫天风雪,被血染红的雪松林(风雪夜啼)。一个裹在破旧蓝布中的婴儿,被塞进冰冷的树洞。而树洞外,一个浑身浴血、面容枯槁却眼神无比坚定的老者——正是年轻了许多的陈百草!他毫不犹豫地用牙齿撕开了自己的左手腕!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但他毫不在意,沾满鲜血的手指,以一种超越肉眼极限的速度,在婴儿藏身的树洞周围——疯狂地绘制着极其复杂、散发着强大守护气息的避劫阵纹!那鲜血中蕴含的磅礴能量和生命本源的气息,远超金丹,甚至超越了寻常元婴!
“元……元婴期?!” 云织月失声尖叫,手中的卦盘“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盘面上最后几颗完好的玉石瞬间布满裂痕!“难怪……难怪当年那座简陋的往生阵……能自行运转百年不散(空山新冢)……他……他一直在用元婴精血……维持着……”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陆昭雪全身!爷爷……他竟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和代价!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盯着镜中画面的夜无痕,眼中寒光爆闪!他如同被激怒的猎豹,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出现在青铜镜前!手中的匕首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凝聚了他全身的力量和极致的杀意,狠狠刺向镜中陈百草的后心!
“不要——!” 陆昭雪惊骇欲绝。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匕首刺中镜面的瞬间,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反震之力猛地爆发!夜无痕如遭重锤轰击,闷哼一声,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一堆断裂的兵器架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镜中正在绘制阵纹的陈百草,动作猛地一顿!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时空的眼眸,穿透了镜面,死死地“盯”住了镜外的陆昭雪!他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一个充满了无尽焦急和恐惧的声音,直接炸响在陆昭雪的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