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号”,这座承载着六百多条人命的移动钢铁堡垒,此刻就像一头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瘫在废墟之中,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呼吸。
然而,比堡垒濒临解体更致命的,是弥漫在空气中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活下来了。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具行走的尸体,一尊移动的灾厄。
他们看的,是林默。
那道冰冷、宏大、不含任何感情的宣告,并非简单的声音,而是一种形而上的法则烙印,直接灼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外来之种……你的存在……是此世的……错误。】
【此界,拒绝寄生。】
【修正……开始。】
他们逃脱了那只横亘天际的恐怖“眼睛”,却逃不掉这个冰冷刺骨的事实——他们的舰长,他们赖以生存的堡垒核心,是这个世界的“癌细胞”,是盖亚意志要清除的头号目标。
追随他,便是与整个星球为敌。
这种认知,比任何畸变体都更令人绝望。
“舰长。”
少将的声音沙哑干涩,他从一片狼藉的设备残骸中站直身体,笔挺的军装上沾满灰尘与干涸的血迹,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没有质问,没有怒吼,只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我们,或者说‘拾荒者号’,因为你,成了整个星球的敌人。”
一句话,点燃了压抑到极点的火药桶。
“与世界为敌?这他妈的怎么打!”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现在却要因为他一个人,被整个世界追杀?”
“那东西能凭空抹掉我们的装甲!那是什么力量?神吗?!下次呢?是不是直接抹掉我们的心脏!”
人群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双目赤红地冲了出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变形的相框,那是他全家的合影。
他叫李振,一名工程师,他的儿子,在刚刚的逃亡中为了加固舱门被甩出车外。
他指着林默,声音因极致的悲愤而扭曲:“我儿子死了!就是为了保护你这个‘错误’!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所有人为一个错误陪葬!”
恐慌如瘟疫般瞬间蔓延。
更多的人骚动起来,怀疑、恐惧、绝望的目光,化为一根根无形的尖针,密集地刺向指挥大厅中央的林默。
连陆振华和刘虎的眼神,都变得复杂无比。
他们可以为人类的存续流尽最后一滴血,但为一个注定被世界清除的“错误”陪葬,这让他们久经磨砺的信念,也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
王建国嘴唇哆嗦着,想为林默辩解几句,却在周围汹涌的敌意中,发不出一个音节。
小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枪身因用力而咯吱作响,他却不知道枪口该对准谁,是那个带来灾难的舰长,还是这些濒临崩溃的同伴。
只有苏晴,一步跨出,挡在了林默身前。
她没有拔刀,但手已按上了格斗刃的刀柄,冰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骚动的人影,仿佛一头护崽的雌豹。
“都给我闭嘴!”
她的声音清冽而决绝,却如同一颗投入沸油的小石子,非但没能平息骚乱,反而激起了更猛烈的反应。
“苏队长,你也要跟着他一起疯吗?”
“他是怪物!我们是人!”
“苏晴,退下。”
林默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听不出虚弱或动摇,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与他无关。
他缓缓推开苏晴,独自一人,迎向那数百道复杂、恐惧、甚至已经升腾起杀意的目光。
他环视全场,金属左眼中的幽蓝光芒,在昏暗的应急灯下划出妖异的轨迹。
“少将说得没错。”
林默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愣住了。
他没有辩解,没有安抚,更没有许诺,而是直接、干脆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