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得极轻,仿佛重一点就会震碎什么。
这个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陆军上将,此刻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把背上的人又托高了些,让那微弱的呼吸能贴得更近。
1931年夏,陆建勋去德国休养,接受更好的治疗。
一年封闭手段治疗,一年保守治疗。
两年内,陆建勋结识了几个朋友,一个是他的主治医生,那个金发碧眼的老家伙是个话痨,每次都要唠叨好久,一个是在东北见过的一个人,他说他叫黑眼镜,是个瞎子。
上次回国是为了寻人,结果那人早就死了,说这话时,黑眼镜嘴角仍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墨镜后的眼睛却看不真切。
陆建勋没来由地心头发虚,下意识移开了视线。
黑眼镜会解剖,半夜总去停尸房,有一次,陆建勋无聊开始乱窜,就看到黑眼镜穿着大黑风衣站在停尸房门口,他走过去,“你做什么呢?”
话音刚落,黑眼镜就开始拉琴。
陆建勋:?你有病?
后来停尸房成了他们的秘密据点。有时陆建勋会问:“今天解剖了几个?”
“六个。”。
“那能解剖我吗?”
瞎子突然笑了,刀尖在他颈动脉处虚划一道:“你这小身板,经不起折腾。”
陆建勋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些。
“不是,我感觉我异化了。”陆建勋惨白着一张脸说,
“哪儿?”黑眼镜问。
“哪哪都异化了,你快帮我看看,我是不是要死了?”陆建勋开始发病。
黑眼镜沉默片刻,直起身子朝他走去,陆建勋穿着病号服,手上还缠着红色带子,他用手检查了一遍,“你需要止疼药,但你不能吃,这样吧,我给你拉琴。音乐有止痛效果。”
两个“病人”互帮互助走了一年。
算是过去了生不如死的一段时间。
他们相互知道对方犯病的时候,有多离谱儿,停尸房里的动静被传成灵异事件,反倒给了他们清净。
直到某个雪夜,黑眼镜在解剖台发现一张字条,他摩挲着纸张轻笑出声,墨镜映着“好病友陆建勋”几个字。
“小骗子。”夜风送来最后一句呢喃。
陆建勋此时此刻已经回国,德国养伤期间,他一边接受治疗,一边布局商业版图,分别对抗解九的公司以及裘德考。
两年前就该授予的军功章,因他当时命悬一线而推迟至今。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陆建勋站在穿衣镜前,右脸的疤痕依旧醒目,军装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他抬手正了正军帽。
“陆上官。”
“陆长官!”
此起彼伏的敬礼声中,他走向授勋台,台上,他的父亲,那位铁血将军正等待着他。
敬礼,转身,面对台下众人。
陆建勋没有发表演说,只是用平静而坚定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念出一长串名字。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血与火的记忆,都是永远留在那片焦土上的英魂。
阳光照在他的肩章上,那些用生命换来的功勋,此刻终于找到了归宿。
陆建勋静立在李白茹的墓碑前,军装的衣摆被微风轻轻掀起,他俯身将一束白菊放在碑前,指尖抚过冰冷的石碑,在那张黑白照片前停留了片刻。
日记本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那句破碎的音节,他组成了一句话:
老板的母语,意思是:全人类的罪人。
和记忆中那个男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报告陆上官,新兵连已集结完毕。”副官在一旁低声提醒。
训练场上,陆建勋手持名册,沉稳的声音在队列前回荡,一个个名字报过去,直到最后——“杨天福。”
“到!”
这声应答格外洪亮。
陆建勋指尖微顿,抬眸望去。
五年不见的阿福身着笔挺军装,晒得黝黑的脸上褪去了当年的稚气,唯有那双泛红的眼睛还闪着熟悉的光。
“陆上官!”阿福挺直腰板,声音哽咽却坚定,“副官杨天福,前来报到!”
阳光照在两人的肩章上,那些分别的岁月仿佛在这一刻都被镀上了金色的光晕。
陆建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抬手回了个标准的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