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身、穿族衣、入殓……整个过程都由张瑞山亲自完成。

张家大长老张千总一生培养了无数优秀族人，而后送走一个又一个孩子，葬到古楼，现如今他的孩子亲手为他入殓，送葬。

他是族中地位极高的掌权人，是很多棋盘张的师父，最后才是前任族长张瑞山的亲生父亲。

青年站在棺椁旁，垂眼望着逝者，瘦小苍老的老头躺在紫檀木棺里，一扫往日的威严，沉沉睡着，过往的所有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张瑞山脸上的神情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手掌握着冰冷的白玉环轻轻摩挲了几下，灵堂的素缟被穿堂风掀起，香炉中的香燃尽，他把那白玉环放在张景升的手中，最后一次为他整理袖口，随后起身，开口：“封棺。”

棺木合上，青年后退半步，想要拿起地上的抬棺绳，发僵的身体倒是有些不受控制，饶是被精神力修复过，也架不住张瑞山糟蹋，就要站不稳时，张怀生出现在身边，伸手扶住他。

温暖的体温钻进冰冷的身体，张瑞山明显一怔，短暂的停留后，还是选择推开。

被推开的怀生脸色苍白，悄然收回手，主动拉开距离，站在族长身后，那天晚上他全都听到了，那一刻，张怀生恨不得杀光所有伤害族长的人，与张家为敌，毁掉张家，最后在跪在族长面前自戕谢罪。

可理智回归后，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族长最想要的是什么，原以为只要毁掉张家，族长就能自由，听到族长死在泗州古墓的消息后，张怀生第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质疑。

和老板合作反水汪家、在内蒙设局利用古神想要换回族长、在族长发觉真相时故意激怒族长杀他，可他说出那种话后，族长还是没有动他。

求死之际，那从未言说的情感甚至影响那冷心冷情的老板，替他挡下那致命一击。

爱意昭然皆知，只是他不知而已，在以长生血脉为信仰，不与外族通婚的家族里，他的族长违背信仰去爱他，每一次叫怀生的时候，都是那隐藏在皮囊之下的，刻骨铭心的……爱。

他早就后悔了，他想冲进去抱住族长，什么都不顾，只要他好，族长想要族民开心，他就替他完成，为此将付出全部，包括自己的血肉、骨头、心脏……

大雪纷纷落下，张家正为逝去的族人送葬。

红灯笼落满了雪，脚下纯白雪地踩出长长的点状印子，冰雪凝结在睫毛上，视线里总是雾蒙蒙的。

“起灵——”

“抬——”

深厚的嗓音在这大宅院中回荡，悠远绵绵。

晃动的经幡在为他祈福，风卷起红灯笼上的雪，簌簌而落，像是在哭。

四人抬棺，青年大祭司走在棺椁旁，即使身体不允许他走下去，而还是固执的，沉默的，将张景升送到古楼。

没有人阻拦。

深黑的夜总是会吞掉婴孩啼哭的声音，陷入寂寥，长夜漫漫，似乎难以天明，

二月过半，张瑞山一直没有出现，整日待在偏院中，除了阿妩送药的时候能见上一面，其他人都看不到大祭司的影子。

最开始，前来拜访探望的人很多，随后接到任务开始忙碌起来，才恍惚发觉，大祭司虽未露面，但每个下达的任务都是他亲笔而写，本外家的新制度一一建立，都脱不开他的手笔。

知道大祭司还在为张家操劳，他们就各自完成任务，不再去探望。

偏院清净，倒是有几个人一直在等。

张起灵不忙的时候就会站在族长的院子里，或是凝望门口，或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少年安安静静地像个盆栽，连挪动几分都不肯。

而张怀生就不一样，他来回踱步，上蹿下跳，能想的阴招都用了一遍，但里面的人似乎早有准备，任何可以进入的地方全都封死，他就差砸门没干了。

好几次都拿着大石头，气势汹汹的朝门口走，这时，少年张起灵就会动动眼睛，朝他看过去，但令人失望的是这人只是抬起石头，举了半天，而后又放下，再狠狠踹石头一脚。

其实对于他们来说，有很多方式去打开门，但他们唯一例外，都极为敬爱里面的人。

如果不愿意见面，就待在他待过的位置，也好。

阿妩每次出来时都是一脸凝重，还什么都不说，这就有些着急了。

张海客、张海也，张九日，这三人没事干就过来瞅瞅，三人混在一起，就没好事，果真，笑面虎张海也出了个损招。

“族长啊，他不出来，就让他主动出来，不就好了？”

张怀生听到这个办法，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之意极为明显，但是当天晚上，他还是口嫌体正直的出现了。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就是感觉他在骂人。

“啧，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这几个小屁孩儿能做什么程度。”张怀生靠在门口，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张九日木着脸，点燃了从藏室里偷来的烟花弹，轰的一声，小院里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升入天际之时霎时展开。

室内，雾气萦绕，泡在药浴里的青年被震得坐直身子，握紧骨刀，外方耀眼的光线挤进内室，照亮那张热红的脸，老板拔刀四顾心茫然，愣了一会儿，才从水里出来，尾骨钻出的猫尾巴甩了甩水，随后勾起架子上的里衣披在身上。

他消耗的精神力几乎亏损了精神海，所以这次惩罚时间要格外的久，久到习惯那多出来的器官。

两个多月，他不是在忙族中的事，就是不停地锻炼，身上的薄肌显现出来，虽没有之前健硕，但足够老板控制这具身体。

瘦而不弱，病气却难掩，甚至要更差，那次脱离张瑞山，几乎要弄没他半个灵体。

青年站在窗边，默默看着小院里混乱的场面，烟花放没了，管理藏室的张家人冷着脸要把这几个兔崽子抓回去，在看到小族长时，提起的气卡的不上不下，只好先恭敬行礼。

偏生张海客来了逗弄的兴致，把那人气的脸红脖子歪，混乱的打雪仗出现了。

那是使了全力的打雪仗，要是放在普通人身上，直接能击昏过去，雪球胡乱飞，嘭的一声打碎窗户……

老板眼睁睁看着那块儿位置缓慢的裂开，脸上表情淡淡，视线扫过院里的野孩子，轻啧了一声。

【张瑞山，你家小孩儿越来越皮了。】

【……你养的。】

张起灵似有所感，回头看向那扇窗，隔着雾蒙蒙的薄纱准确定格在青年脸上，老板微微挑眉，而后转身，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第二天，族规里忽然多出一条：没有主人允许，不得在院内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