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衍的亲卫从两侧包抄上来,而他恍若未觉,染血目光凝在她脸上似要刻进魂魄。
她依旧是那个名动长安的程家程朝,金枝玉叶之贵不在身,而在心。
战马长嘶,程朝衣袍猎猎,螟蛉冲向城外。
暗道深处,螟蛉首席捧着粗陶碗低声劝道:“郡主,您昏睡了三日,如今醒来多少吃点吧。”
程朝蜷缩在潮湿的墙根,身上浸透了地道的水汽,衣裳像块冻硬的薄冰贴在脊骨上。
这彻骨寒意究竟来自砭人肌骨的阴湿,还是胸腔里那处剜心的空洞。
“少将军早有吩咐。”
螟蛉首席将披风裹紧她颤抖的肩头,声音哽咽:“若有一日他陨落,属下等人须护您周全。”
萧溯总说周全二字太重。
程朝指尖抚过碗沿,触感粗粝如萧溯掌心的茧,药汁映出苍白的脸。年少时,萧溯变着法儿往她药碗里藏蜜饯,如今剩这碗底沉渣般的苦涩
喉间泛起本能的抗拒,她硬生生捏住鼻翼灌下去,滚烫的药汁灼着食道,反倒让混沌的脑子清醒几分。
李景衍不会杀萧溯,他这个人极度自负,他定会以萧溯为饵,引她出现。
“备马。”
眩晕袭来,她踉跄着扶住石壁,冷汗顺着额角滚进衣领,浸透的纱布黏在后背,每动一下都扯得生疼。
“郡主,您的伤”螟蛉欲言又止,看着她将染血的绷带缠了一层又一层。
“他替我挡箭时,可曾怕过伤。”
程朝攥紧浸透血污的衣襟,靴地踩过积水走向光亮处。
“既忠义无用,那今日,我程朝反了。”
东方既白时,程朝策马立在乱葬岗顶。
“程朝姐姐!”
清亮的呼喊穿透雾霭,谢玉合勒紧缰绳。
“玉合?”
少女鬓角沾着草屑,衣襟撕裂处露出半截猩红里衣,显然是连夜奔袭而来。
“这是屈青和屈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屈青和不是当年被她与三哥押送回长安的罪臣吗?
程朝触到木盒的瞬间,掌心骤然沁出冷汗。
这是圣旨?!
程朝揭开盒盖的手顿住,明黄绢帛上的“奉天承运”四字刺得她眼眶发疼。
李景衍虽已登基,但始终缺那一道先帝传位诏书。
纵有徐玉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以铁血手段压下满朝非议,可龙椅下的群臣之心何以平稳?
毕竟这天下,从来讲究名正言顺。
帝王眼角未干的泪是怨恨这儿子机关算尽,还是觉得愧疚上官顾程三家?
“螟蛉首席听令。”
程朝拨转马头,乱葬岗的晨露沾湿她靴底:“你带精锐回九阳封地,即日起整备粮草军械。”
“殿下,还是属下去救少将军!您箭伤未愈不宜出手。”
程朝抬手止住他的话:“无碍,留一队死士随我入城,其余人听你调遣。”
“只有我去了,李景衍才会放人。”
螟蛉首席眼眶通红:“殿下!”
“这是命令。”
螟蛉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属下遵命。”
那日佛珠碎裂,掉出的不止是解药,还有“九阳郡主可清君侧”的遗诏。
究竟谁才是先帝属意的执棋人。
程朝策马向前时,风卷起她额前碎发。
这一次,不是作为程家女,不是作为九阳郡主。
而是作为执剑人劈开这吃人的世道,救她想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