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抬手按住他欲再叩首的肩膀,幽幽叹息打断申辩:“朕是信你的,可满朝文武的嘴,天下百姓的眼,朕堵不住啊。”
程天云默默握紧拳头,在这寂静得可怕的殿内,他清晰听见帝王那一声带着无奈与深意的哀叹。
“你我年少情意,天云,你该是最了解我的。”
“陛下,程家认罪,只求罪不及九族。”
程天云的声音低沉而绝望,浑浊的泪水混着血水顺着皱纹蜿蜒而下。
“天云,你这就误会朕了!朕怎会诛你九族呢!”
官家语气温和:“就说阿阳吧,阿阳自小在朕膝前玩耍,朕哪舍得她受苦?”
顿了顿,他的声音愈发轻:“天云啊,你征战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不如交出兵符携家眷游历山水,你觉得如何呢?”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顺着殿门漫涌而入,将程天云浑身浇透,寒意直入骨髓。
他颤抖着伏下身子,声音沙哑:“微臣谢主隆恩!”
“哎。”
程天云缓缓起身,他抬手抚过剑身抚摸着半生戎马岁月,独目望向龙椅上的帝王,忽而笑出声来,那笑声苍凉悲怆。
他不死,程家难保平安。
程天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陛下,程家满门忠烈怎能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苟活于世”
“天云!你这是做什么!”
官家大惊失色踉跄着向前几步,冕旒剧烈晃动。
“陛下,程天云尽忠了!”
他猛地挥剑,血溅龙柱,鸦破窗而入,翅膀沾血掠过帝王冕旒。
“不——!”
帝王撕心裂肺的呐喊响彻大殿。
他跌跌撞撞扑到程天云身侧,颤抖着抱住那渐渐冰冷的身躯:“天云,你糊涂啊!朕从未想过要你死……”
“你我曾说好要一起看着大越山河永固,你怎能……怎能如此狠心……”
满地血迹,唯有帝王的哀嚎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朔风卷着碎叶扑打程府朱漆大门,骤响的铁蹄踏碎满地霜华,惊得门内众人肝胆俱颤。
“程氏接旨!”
宣旨太监尖细嗓音刺破死寂,程朝素白孝衣裹着单薄身躯,携满门跪于阶前。
“程朝接旨。”
裙摆扫过满地冷灰混着未干的泪痕,在寒风中凝成悲怆的雾霭。
明黄圣旨展开如流云倾泻,太监拖长的尾音似淬毒钢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程氏一族,贪墨军粮,致兖州惨败。虽程天云以死谢罪,然其罪难恕。着程家满门即刻流放岭南,永不许返长安”
阿爹,自,自刎了?!
“阿爹”
当木匣开启的刹那,程天云的头颅枕着素白锦缎,独目圆睁凝着虚空,灰白胡须间还凝结着暗红血痂,仿佛要将满腔冤屈化作利刃,洞穿这颠倒黑白的世道。
父亲独目圆睁的模样与此刻圣旨上的墨字轰然重叠,震得程朝眼前发黑。
“天云……天云……”
应琼华踉跄扑跪,指尖抚过丈夫冰冷的脸颊。
“噗!”
骤然间猩红鲜血喷溅在明黄圣旨上,也染红了程朝的衣衫。
“阿娘!”
程朝死死抱住母亲瘫软的身躯,温热的血在孝衣上晕开狰狞。
“阿娘!”
那双怨恨的眼睛仍死死盯着丈夫头颅,要将这生死诀别的画面烙进魂魄深处。
“阿阳,阿娘阿娘随阿爹去了”
程忠季跪在满地血泊中,他颤抖着伸手合上母亲未瞑的双眼。
“你胡说!你胡说!”
程朝突然发了疯般撕扯兄长的衣袖,发髻散落的青丝缠上染血的指尖。
“四哥,阿娘刚刚还好好的,好好的怎么会!”
“阿阳”
程朝瘫倒在地:“四哥,我没有大哥了,我的二哥三哥战死,阿爹没了,如今我也没有阿娘了,四哥”
“阿阳,你还有四哥,一切都会好的。”
寒风卷着纸钱漫天飞舞,程府上下哭声震天,程朝跪在祠堂里,指节死死攥着父亲的佩刀。
“郡主,大夫人大夫人上吊自缢了!”
佩刀呛啷坠地,祠堂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浪卷着朔风灌进来,震得梁间祖宗牌位都微微发颤。
“怎么会”
待奔至厢房,雕花梁上悬着素绫,戚璟身着大婚时的嫁衣。
“郡主,大夫人大夫人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