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篝火燃至尾声,暗红的炭火在无声地明灭,程朝枕着行囊,呼吸逐渐平稳,月光将眉眼间的疲惫都晕染得朦胧。
“”
萧溯望着她熟睡的侧脸,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睡吧,程朝。”
行至山涧旁,溪水潺潺,倒映出破碎的月影。
“”
萧溯倚着斑驳的古树坐下,紧绷的脊背终于卸去防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屠城那日的血腥味仿佛又萦绕鼻尖,大哥将他塞进木箱藏入密室,大哥的血顺着他的脖颈流下,浸透了他的衣领。
萧风与溯雨,一个替他挡下致命箭矢,一个引开追兵时坠入悬崖。
“滴答。”
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手背,又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
“滴答。”
萧溯咬住下唇生生将呜咽咽回喉间,肩膀剧烈颤抖着。
“滴答。”
他伸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的泪怎么也擦不干。
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悔恨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决堤。
“父亲,母亲,大哥”
他颤抖着低唤,声音沙哑破碎:“我该如何如何才能讨回血债?”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满地落叶,喉间压抑的哽咽与山风呜咽交织,无人回应他的悲怆。
不知过了多久,萧溯刻意放慢脚步,待心绪彻底平静才靠近篝火。
他往火堆里添了些柴火,看着跃动的火苗重新照亮程朝的面庞,轻声呢喃:“程朝,你程家怕会是第二个顾家”
数月奔波,程朝与萧溯风尘仆仆踏入府门。
“阿爹!”
程朝扑到榻前,将圣药小心翼翼地倒入父亲口中。
“阿爹”
药汁缓缓顺着喉间滑入,程天云原本紧闭的眉头渐渐舒展。片刻后,他那浑浊的单眼缓缓睁开,视线掠过满心关切的程朝,最后稳稳地落在萧溯身上。
那目光里藏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让萧溯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程伯父什么都知道了…
“侄儿,过来。”
程天云声音沙哑,抬手示意萧溯近前:“当年你顾家之事”
“父亲他”
那年,官家急诏如火,父亲连夜快马加鞭赶回长安。归来时铠甲未卸,父亲攥着他的肩膀,字字如铁告诉他,此前种种并非官家之意,朝堂上有人弹劾顾家拥兵自重
他敛去思绪,沉声道:“程将军,当年顾家之祸,官家曾提醒父亲小心朝中奸佞,只是”
“如今朝堂波谲云诡,各方势力为权为利,不择手段搅弄风云。”榻边烛火忽明忽暗,映得程天云脸上沟壑更深。
苍老的眼眸里盛满忧虑,直直望着萧溯:“老顾临终托孤,让我护你周全。如今你作何打算?”
萧溯单膝跪地重重叩首,态度诚恳而坚决:“承蒙程将军照拂,大恩如山海,萧溯没齿难忘。然此事盘根错节牵连甚广,我万不能将程家拖入这暗流漩涡之中。”
程朝皱眉:“你一人势单力薄,如何与朝中老狐狸抗衡?他们既能覆灭顾家,又岂会放过程家?这般行事分明是拿性命犯险!”
“还望程将军珍重身体。他日若有危机,萧溯纵使粉身碎骨,定当护程家周全!”萧溯再次叩首,声音铿锵。
程天云望着眼前少年,恍惚间与记忆深处的老友重叠,昔年老顾银甲映日,纵马沙场时眸中亦燃着这般无畏烈焰,胸中激荡着保家卫国的凌云壮志。
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角,苍老的叹息声里似裹挟着半生浮沉:“罢了,老顾的血脉,果然有这般血性。只是长安如虎穴龙潭,万事务必小心。”
“父亲!”
声如裂帛刺破堂中死寂,程忠季踉跄撞开雕花槅扇,未及开口,两行热泪已顺着下颌砸在衣襟洇出深色水痕。
“父亲,阿阳”
喉结剧烈滚动,指缝间渗出暗红血渍,他张了张嘴,喉间像卡着带血的碎刃,半句未出便化作抽噎。
“啪嗒!”
浸透血水的帛书坠地,在青砖上蜿蜒出刺目的血痕。
程忠季跪倒,哭喊迸出:“兖州战败,二哥、三哥……皆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