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老头跟着走进了屋里,两人坐在简陋的桌椅上就喝了起来。
两杯酒下肚,药老头终于开口:“有件事……”
“我就知道没好事。”
“闭嘴听我说!”药老头瞪眼。
纪无终撇撇嘴,把到嘴边的顶撞咽了回去。
哼,几杯马尿下肚你是心高气傲,看在你是老板的面上我暂避你锋芒。
药老头盯着纪无终看了半晌,见他真不搭腔了,才慢悠悠开口:“小莲二十了,该嫁人了。这两年我说破嘴皮子,她总打马虎眼…”
老头抿了口酒,“你心里有数吧?”
纪无终闷头灌酒,喉结滚动。
小莲的心思他怎会不懂?
可他这副不老不死的身体,注定会跟小莲走上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他只是想以哥哥的身份陪着她走完这一生就够了。
“从你来医馆那天算起,五年、还是六年…”
“七年零六个月。”纪无终突然插嘴。
“对!整整七年!”
药老头猛地拍桌,“我行医半辈子,什么身子骨没见过?只有你,我看不透……”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七年了,连道皱纹都没多。”
药老头攥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老头子我活了大半辈子,看得出你是真心的对她好。”
酒水溅在桌面上,“小莲是我唯一的牵挂…不求你给她荣华富贵,就让她安安稳稳过完这辈子,成不?”话说到这,药老头的声音越来越抖。
“嗯。”纪无终把酒一饮而尽。
有时候,最有力的承诺反而是沉默。
纪无终没有说漂亮话,但那个简单的“嗯”字,比千言万语的保证都来得真切。
“哈哈哈哈哈……”药老头突然放声大笑,皱纹都舒展开来。
说起来,很少见的药老头会笑的这么开心。
纪无终抬起头来想看看这么一张平时板的像块木头的脸,笑起来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眯着眼想看清,却发现老头的身影在酒气中越来越模糊。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最终还是醉倒在桌上。
“砰砰砰!砰砰砰!”
砸门声震得纪无终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揉着太阳穴,宿醉的脑袋还在发懵。
昨晚明明是和药老头喝酒来着,怎么睁眼就躺在床上了。
瞥见看见桌子上满是狼藉,又忍不住暗骂:“这老东西喝完就跑,也不知道我带一下垃圾。”
门刚开条缝,一个身影就撞进怀里。
“纪、纪哥…”小莲哭得浑身发抖,眼泪把他的衣襟都浸透了。
纪无终捧起她的脸,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此刻肿得像桃子:“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爹…爹他……”小莲抽噎得说不成句。
纪无终瞳孔一缩,拽起她就往外冲:“走!”
转眼间,两人已疾步来到医馆门前。
医馆外此刻却围聚着几个熟面孔,都是与药老头交好的街坊邻居。
纪无终顾不得跟街坊打招呼,拨开人群也不见平日里熟悉的身影,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拽着小莲的手腕冲进内室,只见药老头静静躺在床榻上,床边坐着个面色凝重的男人。
纪无终认出这人正是村里的仵作。
耳边传来一声轰鸣,纪无终顿觉天旋地转,呼吸都为之一滞。
小莲再也按捺不住了,望着床上已经没了声息的老人,泪水决堤般涌出。
她将脸深深埋进纪无终的胸膛,放声大哭了起来。
小莲撕心裂肺的哭声将纪无终从恍惚中惊醒,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才艰难地挤出声音:“老仵作……这究竟……”
老仵作缓缓起身:“药先生年岁已高,这些年又悬壶济世,操劳过度,身子骨早就……”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不过看先生面容安详,该是昨夜亥时在睡梦中走的,没受什么罪。”
“亥时?”
纪无终瞳孔猛地一缩。
昨夜子时分明还……
记忆中的药老头提着酒壶站在月下的身影蓦然浮现。
刹那间,他明白了,那是一个父亲对女儿割舍不下的执念。
执念使他到最后也放不下对女儿的关爱,想要从纪无终的口中获得一个承诺,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的离开。
老仵作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泛黄的信封,递到纪无终的手中:“这是在先生枕边发现的,想来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吧……”
话未说完,便化作一声长叹。
他拍了拍纪无终的肩膀,佝偻着背慢慢踱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