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园朝他一笑,脸上浮起两个浅浅的小梨涡,离开了姑母家,她不必担惊受怕,又渐渐回到儿时的那种纯真聒噪的可人性子。
“我想着再买一筐萝卜和草料喂养小毛驴,就养在咱们院子外的马厩里。白天我骑它上值,鞋底也就不会再磨破了。”
驴天生一受惊就爱叫,嗓门还大。
槐雨一想到往后院外会多一头驴,脸色就发青。
如此说来,他今天白日卸去易容装束,回到东宫以“谢筠雪”身份招待玄麒司新人的时候,他就不该赠向小园那一枚护身的玉珏。
给她赐一匹实用的马,或是送一双适脚的鞋,都比她深夜出门拉一头驴回学舍要好。
槐雨脸色苍白,久久无言。
向小园还当他缄默不语,应是身体不适,毕竟他还有伤在身。
向小园缩了缩脖子,声音弱下来:“槐雨,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吧?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出……”
“等一下。”没等向小园说完,少年一脸恹恹,朝她勾了勾手指。
向小园眨眨眼,犹豫再三,还是走近一步,“怎么了?”
槐雨垂下细长的眼睫,岑寂的目光落在向小园的腰腹,他倚靠门板,一手扶着冰冷的剑柄,一手指着小姑娘的腰带。
“你的腰带系错了。”
“我……我没有穿过这样的袄裙,不会系带。”向小园低头看一眼,难得窘迫,但她没有觉得不会穿这些精致华服有什么丢脸的。
槐雨眉心微蹙,问:“我教你?”
“好。”向小园虚心向学,她又靠近了一寸,站在槐雨的身前。
向小园按住裙子,防止它下滑,只留下打得凌乱的绳结,示意槐雨悉心教导。
槐雨:“再过来一点。”
向小园迟钝:“哦……好。”
少年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勾住卷成一团的丝绦间,带子系得很紧,他一只手抽不动,只能双手并用。
胭脂红的丝带窄细,缠在槐雨那几根青玉雕琢的手指上,像是一团环绕上少年指肚的红线。
明明只是帮向小园重新打一个漂亮的花结,但他的动作细致,手法温柔,仿佛在帮向小园宽衣解带。
其实向小园的裙子底下还有厚厚绸裤御寒,并非不着一物,槐雨再怎么系带,也不会冒犯到她。
只是眼下,他们呼吸相近,难舍难分。
一股兰草的清苦香味渐浓。
少年屈起的骨节很硬,偶尔会抵在向小园的腰上。虽是一触即发,没有停留,但那种痒意还是如影随形,槐雨的手指,好似真的碰到了向小园腰间软肉,隔着衣布轻擦而过。
引起她一阵战栗,背脊滚上闪电。
向小园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一低头,就能看到槐雨垂落的长睫,他靠得太近,近在咫尺,向小园甚至看清了他眼角点的一颗焦茶色小痣。
少年五官周正,其实只算得上清秀,远不及谢筠雪那般风姿绰约,却仍能给人一种美艳近妖的错觉。
良久,槐雨系好了带子,松开她,“好了。”
向小园如蒙大赦一般,匆忙退开。
向小园郑重道谢:“槐雨,多谢你教我系花结。”
“小事。”唯有向小园在意,槐雨半点不上心。
少年转身回房休息,没再理会向小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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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向小园真的骑了一头驴,哒哒奔向玄麒司。
隆冬天雪厚,偌大的宫阙积雪深深。宫道里虽然常有小黄门清扫,但天气多变,再怎样都会残余一地雪絮。
考虑到这一点,向小园买了几块厚布和棉花,给她的爱驴“阿胶”做了四个脚套,最外一层还缝制了防水的皮料。
阿胶一蹄子踏进雪里,半点不冷,又有萝卜在跟前吊着,兴奋地扬鬃大叫。
“嗷嗷啊啊啊——!”
小黑驴高亢的叫声惊到同行的马匹,马车剧烈一晃荡,嬷嬷煮好的茶水没拿稳,冷不防泼到吴静女的脸上。
车里的吴静女吓得尖叫,她挥开丫鬟递来擦脸的帕子,撩帘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狂放之徒,竟然惊扰到本县主!”
吴静女除了北庭节度使之女的身份,还在出生时,由吴皇后请旨,将她封为淑阳县君。阳为金乌,淑为品行,也有伴君身侧、以淑德贤良之名教化后宫之意,可见皇后待这个侄女的喜爱之情,也对她日后嫁给皇太子一事寄予厚望。
如今,吴静女在一个粗鄙的村女身上连吃两瘪,她日后还要成为尊贵的储君之妻,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