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这几天就会下手。”贾逸道。
“那块在‘镜花水月’发现的寒蝉令牌,从做工和质地来推断,是扬州名匠薛海打造的。此人对自己的手艺特别自负,在令牌表面打上了暗纹,将自己的姓氏融入其中,只有在红光照射下才能发觉。若不是有工客知道他这个习惯,还真是查不出到底是何人所仿。”
贾逸摇头道:“看来就算是聪明人,也有犯蠢的时候。”
“线索提供给你,你用拿得上台面的手段去追查出来。能不能问出来指使他打造令牌的是什么人,就看你的手段了。”
“放心,对付自负的人,我一向很在行。”贾逸道。
黑影点头转身,贾逸却冷不丁问道:“宁陌的妻子林悦,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
“宁陌说,他妻子被杀后,他将那间屋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一块地砖下发现了一块油布包裹的寒蝉令牌。”贾逸道,“我与他做了笔交易,帮他查清他的妻子到底为何而死,他就不再对我咄咄紧逼。”
“你觉得他的妻子是怎么死的?”
“杀死他妻子林悦的人,与这次的公子彻有没有关系?是不是又一次嫁祸寒蝉之举?还是说,林悦因为什么事与寒蝉利益起了冲突,因而被杀?”贾逸反问道。
“这与你的任务有关,还是与你个人有关?为什么要去查?”
“我既然向宁陌承诺过,至少要做点什么。”贾逸道,“不然解决了公子彻这个麻烦后,他发现我没有兑现承诺,还是会对我纠缠不休。”
“杀死一个解烦营都尉没那么难,我们可以让他死得跟意外没什么两样。”黑影转过身,冰冷的杀气骤然而起。
贾逸没有再说话,只是眼神渐渐凉了下来。
回廊那头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大呼小叫的声音,像是秦风。贾逸转头望了一眼,只见一盏灯笼飘了过来。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黑影,发现黑影已经消失不见,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老贾,老贾!看看谁回来了?”秦风拎着灯笼,从回廊那头跑了过来,兴高采烈。
灯笼的光亮模模糊糊,将后面那个人的轮廓映了出来。一袭灰色深衣上布满污渍,头发乱蓬蓬的,发冠也有些歪,衬着瘦削的脸庞,明明应该很狼狈,这人却满脸自得的笑容。
萧闲从贾逸手中拽过酒壶,对着壶嘴一阵畅饮。然后他昂起头,对着月亮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像是把胸中郁结全部吐了出来。
贾逸拍了拍萧闲肩膀:“回来就好。”
“谢了。”萧闲笑道。
贾逸没有问萧闲在孙鲁班府中受了多少苦,萧闲也没问贾逸为了捞他出来作了多少难。所谓的兄弟,这些根本不需要说明白。
秦风跳上回廊的栏杆:“喝酒去,喝酒去!老萧,我去把厨子喊起来,给你弄几个好菜。看看你在那个娘们儿家里,给瘦成什么样子了?这几天得好好给你补补!”
萧闲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道:“还是先烧点水洗澡吧。我怕坐一起,熏晕了你们。”
“对!对!我去弄点香栾叶,撒在木桶里给你去去晦气!”秦风转身就走开了。
回廊里只剩下了萧闲和贾逸,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靠着廊柱沉默了好一会儿。月亮在云层中缓慢穿行,回廊中忽而光亮,忽而阴暗,竟有种时光如梭的感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闲打破了沉默,问道:“准备好了?”
贾逸仰头看着夜空:“面对这样的敌手,怎么敢说准备好了。”
萧闲笑道:“这次心里就这么没底?”
“没底。”贾逸道,“不过就算玉石俱焚,也好过坐以待毙。”
“那就好,孙公主牢里的饭可真难吃。”萧闲道,“等下我洗过澡,咱们一坛金露酒,一碟卤蚕豆,说说怎么跟公子彻拼个玉石俱焚。”
“或许会绝处逢生也说不定。”贾逸忽然道。
萧闲轻笑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调调。你虽然老是一副暮气沉沉的样子,但每次被逼入绝境之时,都绝不肯放弃挣扎。”
“就算希望渺茫,还是要全力以赴。”贾逸道,“我们虽然只是小人物,但不代表可以任人宰杀。”
官员稽考的模式有些出乎暨艳的预料,本来他以为自己就算不是主考也会是陪考,但最后连考场都没有进去。所有参加稽考的人员,都在吴王府内的偏殿等候,暨艳和徐彪的职责,就是组织好这些人,等着羽林卫报名通传。
稽考的主考是孙权,陪考是太子孙登和公主孙鲁班,选曹、江东系、淮泗系和文臣武将均没有参与。稽考进行了七天,选拔官员五百三十六名,其中寒门子弟二百九十八人。稽考结束之后,孙权将所有人都召集在大殿之上,从为何要重新选拔官员、为官之道等方面,进行了一个半时辰的训诫。暨艳注意到,比起那些通过稽考的江东系和淮泗系子弟来说,寒门子弟的神情更为严肃认真,更为热切期盼。尤其是到末尾,孙权讲到经历此次稽考的官员,人人都有直接上奏禀事的资格,他们更是欢声雷动。
经此一举,那些通过稽考的寒门子弟,都会认为自己是由至尊亲自选拔,又赋予特权的,进入各曹署之后会迅速形成一个新的团体。就算短时期内不能与原先的江东系和淮泗系抗衡,但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如果说前几年通过平准、均输、酒榷等策,是在土地、财物等方面削弱江东系和淮泗系的影响,那么这次官员稽考,就是削弱了他们对朝政的掌控。
下一步会是什么?兵权?应该不是。目前手握重兵的当属大都督陆逊,此人虽然出身江东系,却隐忍内敛,就算长子陆延卷入谋反阴谋被诛杀,仍是忠心耿耿,未曾有一句怨言。而其他诸如全琮、徐盛、贺齐等边陲重将,也深得孙权信任。正是有了这些实力将领的支持,孙权才会放手进行吏治整顿。既然治国强兵两步都已走完,那下一步自然是要推行富民之政了。终于等到了新政的重头戏,待到提倡农桑、减轻劳役、严格法令等条目颁布下去,在吴境推广实行,老百姓的日子很快就会变好。到时候,世家豪族们把持地方的局面会被彻底打破,财权、人权、物权会全部集中在孙家手中,内耗会被压到最低,或许用不了二十年,国力就会大幅提升,足以抗衡魏蜀两国。
“随我一起,出去走走。”孙权路过束手侍立的暨艳,低声道。
暨艳立刻跟在身后,昂着头走过寒门子弟,微笑着接受那些羡慕崇敬的目光。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吴王府,早有马车等在外面。孙权踩着车辕上去,转身看着暨艳。
暨艳惶恐地低下头:“臣下不敢造次。”
“有什么不敢的,同坐一辆马车,说话方便一些。”孙权笑笑,向暨艳伸出了手。
暨艳只得握住孙权的手,脚下踩着车辕登了上去。孙权的手干燥有力,还透着股温暖,给人一股信赖感。暨艳上车后,跪坐在车厢边上,小心地与孙权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