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有些丢人,孙公主向来不买太子殿下的账。”诸葛恪插嘴道,“整个东吴能管得了她的,只有至尊一人。不过至尊那脾气,你去求他也没什么用。黄鹤楼被焚毁,此事没有迁怒于你,已经很不错了。”
“下官知道,但还是斗胆请殿下一试。”贾逸硬着头皮道。
孙登还在沉吟。
诸葛恪道:“姓贾的,你要知道这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太子能屈尊为你向孙公主说和,或许真有可能把萧闲给放出来,但这样一来,他日孙公主有事要殿下去做,他也不好拒绝。帮了你这个独臣,对殿下又有什么好处?”
“请殿下屏退左右。”贾逸低声道。
“无妨,这些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亲卫。”
“事关殿下生死,不可不防。”贾逸沉声道。
诸葛恪扬手,亲卫们纷纷拨转马头,退后三十步之远。他嘲讽道:“这下可以说了吧?”
“我可以帮殿下对付公子彻。”
“笑话,那个什么公子彻,不是一直针对你嘛,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诸葛恪目光炯炯。
贾逸注意到孙登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揣测诸葛恪和孙登可能早已想通了公子彻的真正目标,这样的话一切都好办多了。
“敢问太子殿下,现在满朝都在传言,暨艳新政背后的支持者是您。对于目前新政的进展,您可满意?”贾逸问道。
孙登叹了口气。
“如今新政已经偏离了殿下的设想,越来越偏激苛刻,满朝文武莫不怨声载道。至尊表现出来的态度,依然很暧昧,所以百官的怨气都指向了您。殿下,是否觉得委屈,是否意识到,是谁造成了这种状况?”
孙登道:“这我清楚,公子彻从毒杀朱治开始,就已经在谋划对付我了。”
贾逸道:“不错,朱治身为太子太傅,在朝野之中有很高的威信,而且对暨艳还有知遇之恩。当年暨艳只不过是吴郡娄县的县丞,是朱治联合张温将他举荐给了至尊,他才坐到了选曹尚书这个位子。若是朱治活着,可以辖制暨艳,不至于让他如此激进。公子彻早料到了这点,于是在新政推行之前,就将殿下最为得力的臂膀砍去。”
孙登疑问道:“朱太傅被杀,现在一种说法是,江东系和淮泗系为了争夺太子太傅一职所致。另一种说法是,因为他支持整顿吏治的新政,被心怀不满的官员买凶毒杀。贾校尉怎么会认为是公子彻所杀?”
“殿下所说的,第一种是暨艳的强词夺理,第二种则是公子彻散布的流言,伏下的暗线。”贾逸道,“臣下等人追查到了毒杀朱治的凶手,御医陈松。然而我们晚到了一步,陈松被灭口,现场留下了寒蝉令牌。起先我以为这仅仅是故布疑阵,但随后想来,那块寒蝉令牌还有另一种含义。时隔不久,反对暨艳新政的吴祺等人,就被毒杀在萧闲经营的‘镜花水月’,也留下了寒蝉令牌。解烦营的宁陌收到密信,说毒杀案是寒蝉所为,但他赶到之前,臣下已经将寒蝉令牌收了起来。殿下,你明白为何这两起命案都会留下寒蝉令牌了吗?”
诸葛恪不屑道:“这还不简单,为了用寒蝉令牌将陈松和吴祺联系起来,暗示是死于同一人之手。吴祺等人反对新政,陈松也杀害了支持新政的朱治,那这两起命案的幕后之人,自然是新政的支持者。这是故意把嫌疑往殿下身上引。”
孙登舒了口气,以手扶额:“原来如此。幸亏贾校尉将寒蝉令牌藏了起来,不然事情已不知发展到如何地步。”
“殿下,不用谢他。宁陌怀疑他跟寒蝉有联系,不藏起寒蝉令牌,他也会引火烧身。”诸葛恪说完,又转向了贾逸,“后来孙敖在黄鹤楼里被烧死,这点摆明是对付你的吧?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贾逸道:“前段时间,我和孙梦找到了一个名叫陈三的小贼,他在陈松被杀之时,刚好入室行窃,看到了凶手的发冠样式,使我推断出凶手是王室宗亲。以我的身份,不好对王室宗亲进行彻查,就将陈三关入都尉府牢中,留待后用。但过了一段时间后,陈三无缘无故在牢内病死,孙敖也被烧死在黄鹤楼中。从尸体旁边尚未烧尽的发冠残骸来推断,孙敖就是灭口陈松的凶手,我和孙梦根据公主府面首的证词去了趟来怡楼,已经确定,孙敖就是在那里接受公子彻指令,毒杀陈松灭口的。”
“啰啰唆唆说了一大堆,这跟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
“在来怡楼掌柜的房间内,我们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些阴符木简,应该是用来传递公子彻密令的。”贾逸沉声道,“而这些木简的样式,与选曹的索引木简一模一样。”
“什么?”诸葛恪失声叫道。
孙登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连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过瞬间,两个人都想清楚了此事的可怕之处。
原先的寒蝉令牌,只能引人猜想,而现在发现的这些木简,则是选曹参与了这些案子的铁证。这一连串的命案,也都可以推断为新政施行者在铲除异己、扫清阻力。虽然如今支持新政的人其实是至尊,孙登并不赞同。但身为太子,身为新政的首倡者,孙登无法在公开场合表露自己的态度。那样的话,是将所有的矛盾都推给了孙权,实在有失孝道。所以,现在世人皆以为选曹尚书暨艳的幕后支持者就是太子孙登,既然选曹参与了这些案子,那孙登必定就是公子彻了。如果此事泄露出去,在朝野诸臣的心中,孙登就成了表面温仁有礼、谦恭待人,实则心狠手辣、滥杀无度的伪君子,大大污损了他的名望。更重要的是,若因此引起孙权的猜疑,怀疑孙登只是表面上反对新政,暗地里却在剪除异己、培养羽翼的话,将是灭顶之灾。
“父王应该不会不相信我。”孙登沉默了很久,才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难说,”诸葛恪摇头道,“英明如秦皇汉武,一个将长子赐死,一个将太子诛杀。如果至尊真的对你起了疑心,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父亲如果要杀儿子,那儿子也只好认命了。”孙登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话!”诸葛恪有些急躁道,“姓贾的,这公子彻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怎么如此厉害?这些安排如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真是让人死到临头,才能发觉一点端倪。”
“不知道,自我入仕以来,公子彻无疑是最难缠的对手。”贾逸道,“不过好在那些木简此刻都在我手上,只要我不顺着这个嫁祸栽赃的线索往下查,那火就暂时还烧不到殿下身上。”
“你这是在要挟殿下。”诸葛恪怒道。
“元逊兄,不要无礼。”孙登道,“难得贾校尉一语点醒梦中人,帮他也是帮自己,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事关下官挚友,不得已而为之,请殿下见谅。”贾逸不卑不亢。
孙登道:“我会尽力为你说和,不过我那妹妹很难说动。如果事情未成,还请贾校尉不要埋怨不才无能。”
“不管此事最后如何,下官都会依照约定,竭尽全力对付公子彻,以免其对殿下不利。”贾逸拱手道。
孙登却叹了口气:“这个公子彻到底是谁?如果可能,我倒想跟他面对面聊聊,有些事真不必弄到如此地步。”
说完,他苦笑道:“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太妇人之仁了?”
贾逸拱手不语。
孙登摇了摇头,翻身上马,和诸葛恪一起率领骑队穿过大片荒草,径直去了。看他们的身影隐没在远方,贾逸才并起手指,放在唇边吹了呼哨。不远处,秦风从草丛中直起了身子,小跑过来。
“我就说没有必要,你还非要跟来。”贾逸道。
“这不是以防万一嘛。”秦风道,“现在老萧关在大牢里,你再有个不测,那我只能孤身杀入孙公主府中了。”
“放心,萧闲会被放出来的。”贾逸抬头,看着天边的斜阳,“如果太子也帮不上忙,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