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就觉得不对。吴奋正在吴郡做都督,整日忙得要命,怎么会来这里吹牛喝酒呢?”贾逸微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是我认错人了,吴奋的弟弟,对不住了。”
吴祺的脸色已红,怒道:“我乃吴……”
“对了,你刚才说我在解烦营无事可做,一定是在外面有什么事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吴祺气闷道:“意思很清楚,你在解烦营是个闲人!”
“不,我在意的是你说的那句,一定在外面有什么事忙。”贾逸慢条斯理道,“你明知道我这几年,大多数时间都住在郡主府,你这句一定在外面有什么事忙,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吧?”
吴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几年屡有传言,说贾逸明明出身进奏曹,却还深得孙尚香信任,是因为两个人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孙尚香对此大为恼火,已经下手狠狠惩治了几个私下传谣的人。如果刚才那句话被孙尚香误会,吴祺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吴祺大怒道:“混账!我并无此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此意到底是何意?吴奋的弟弟,麻烦你先说清楚。”贾逸道。
一个脆生生的女声突然从后堂传来:“吴祺,你竟敢出言侮辱孙郡主,是不是活腻了?”
贾逸循声看去,只见屏风后走出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柳眉倒竖盯着吴祺。贾逸稍微恍了下神,认出了这个女人。潘婕,年方十九,出身江夏潘家,是朱治的外甥女。据说她性格刚烈,弓马娴熟,还曾经跟朱治一起上阵杀敌。适才女宾都在后堂饮宴,潘婕听到暨艳和吴祺辩论,便站到屏风后偷听,待到吴祺向贾逸发难,才忍不住走了出来。
吴祺摆手道:“我对孙郡主并无恶意!”
“恶意?你也配,你算是什么东西?孙郡主是女中豪杰,贾公子是盖世英雄,你编排他们两个的流言,究竟是何用意?”潘婕快步上前,站在贾逸身旁。
贾逸看了看她,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在吴国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间,在这种场合,为他出头的人寥寥无几,遑论一个如此美貌英气的女人。
吴祺恼羞成怒:“你这丫头片子,我骂贾逸,你掺和什么!”
“看不惯你这么大岁数了还不要脸!”潘婕道,“贾公子来到我吴国之后,帮至尊平定荆州士族、挫败太平道谋逆、襄助夷陵之战,这些赫赫功绩众所周知,你却说他是个闲人?你平日里干了什么?可有一件能拿来跟贾公子相比?”
朱治在首席上轻咳一声,道:“婕儿,不可对你吴世伯无礼!”
潘婕瞪了吴祺一眼,拉起贾逸的手:“贾公子,我们走,不跟这些装模作样的人坐在一起!”
贾逸没有抗拒,跟着潘婕一起走出了厅堂。
张温起身道:“吴世伯请勿动怒,我先饮一杯,为此事告罪。”
吴祺得了台阶,只好也起身端起了一杯酒:“世侄不必多礼,我跟这等宵小之徒计较,也当罚酒一杯。”
众人纷纷起身,举起酒樽,席间随即又充满高谈阔论、开怀大笑之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朱治刚刚饮完杯中之酒,就剧烈咳嗽起来。
张温关切道:“路上感染的风寒还没好吗?少喝点酒吧。”
朱治不屑道:“这点小病算得了什么。”
“侧室里有点驱寒祛湿的姜茶,世伯不妨喝上几口,压压寒气。”
朱治起身,在喧闹声中随张温一同走进侧室之内。张温回身把木门轻轻关上,并未去拿什么姜茶,而是讪笑地看着朱治。
朱治道:“我就说没有必要,你偏还要再试一下,现在满意了?”
张温叹了口气:“本以为至少会有几个人赞同暨艳的说法,谁知道满座皆如冢中枯骨,实在出乎意料。”
朱治道:“你也不想想,除了诸葛瑾那几个独臣,如今朝中文武不是出身江东系就是淮泗系。格局小点的为自己牟利,格局大点的为家族牟利,让他们赞同你我的想法,无异于与虎谋皮。可叹朝堂虽大,像你我这样为国分忧的,却是寥寥无几。”
“至少还有暨艳和徐彪他们。”
“只怕加起来,不过一双手掌。”朱治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为什么还邀请了贾逸,莫非你想拉拢此人?我听说他阴险狡诈,出尔反尔,毫无忠义之心,恐怕不太合适参与此事。”
张温摇了摇头:“我并未邀请他,看到他出现在席间,也觉得奇怪,于是就问了下长随。他确实是拿着请柬来的,至于是如何弄到手的,那就不太清楚了。”
朱治沉吟了片刻,道:“他在至尊面前深得宠信,你说会不会是至尊派他来监视我们的?”
“不会,至尊就算再多疑,也不会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太子已经向至尊禀报过了,至尊对于我们要做的事,是默许的。”张温道。
“那么,你已经决定了?你要明白,这是与满朝文武为敌,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我明白。可如今我们吴国是外强中干,再这么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世伯你我都很清楚。总要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张温道,“再说了,是暨艳和徐彪他俩出面,我只是在后助力。他们两个出身寒门的都不怕,我又怎么可以退缩?”
朱治点头:“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就用太子太傅的身份助你一臂之力。”
“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赢。”张温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或许,你该问我们能不能活下去。”朱治推开了门,纸醉金迷的喧闹世界扑面而来。
出了张温的府邸,贾逸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着潘婕。这位潘家小姐穿了身蜀锦襜褕,束了一条碧玉镶金腰带,脚上是双皂色流云履。脸上虽未施粉黛,但一身男装在月光下显得英姿飒爽,倒也别有一番韵味。贾逸心中一动,想起和田川初次相遇时的情景。田川偷偷跟踪在他后面,穿的也是类似的衣物。他还记得自己打了田川一拳,被她纠缠着要汤药费。
“贾校尉,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勾勾地盯着女人看,可是不太合乎礼仪啊!”潘婕笑道。
贾逸有些尴尬:“抱歉,看到潘姑娘,不禁想起了一位故人,走了神。”
“莫非是那位传言中的田川姑娘?”潘婕试探道,“我听说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能不能边走边跟我讲讲?”
贾逸道:“潘姑娘不等朱将军了?”
“等他做什么?搞不好又喝醉,睡在这里了。”潘婕道,“贾校尉方便不方便,能不能送我回去?”
先是在宴席上为贾逸出头,然后又提出这样的邀约,这位姑娘的心思一目了然。近几年除了孙梦,这是唯一对贾逸表示好感的姑娘。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而行,潘婕不住地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贾逸都耐心地一一作答。明月当空,夜风习习,走在狭长而又宁静的街道上,贾逸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自从来到吴国,几乎每一天都在尔虞我诈之中度过,像这样佳人在侧、信步而行的日子实在少得可怜。一番言语下来,贾逸发现这位潘姑娘听过太多传闻,已经把他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大英雄。
这突如其来的美人青睐让他有些不自在,只想尽快将潘婕送回住处。好在只要穿过眼前这条狭长的小巷,就能到达驿馆了。贾逸很有礼貌地和潘婕保持一步的距离,走到了小巷的中央。
夜已深,小巷中寂静无声,没有一个行人。两侧光滑高耸的院墙隐藏在夜色中,平添一股压抑。几抹淡淡的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勉强照亮脚下。贾逸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这条小巷让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鲜血、白衣、断剑、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