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斗胆问一句,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妾身自从被休出侯府,就像个无主孤魂,哪有什么主人?”秋月明抿嘴微笑。
贾逸心中冷笑一声,先前趁房内只有两个人,他仔仔细细将秋月明打量了一遍。这个女人虽然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但从一些细节上还是能看出端倪。她的小腿虽然没有明显的肌肉线条,但结实有力,是经常活动的结果。尤其脚背的青筋隐隐凸出,那是经常奔跑所致。
秋月明不会仅仅是个被休的侍妾,最起码腿上的功夫不弱。自打来石阳之后,这个女人一直云山雾里的,处处让人觉得不对劲,但就是查不出什么东西。在上个案子里,知道秋月明并不是曹植的人后,贾逸写了封塘报,将疑问如实向蒋济主簿做了禀告,却并没有得到回复。是蒋济不愿查她吗?在魏公的势力所辖之地,难道还有进奏曹顾忌的人?
正思虑间,却见一名丫鬟走进厅房,向两个人道了个万福:“秋姑娘,门外有位叫左乐的,说有急事找贾都尉。”
贾逸向秋月明拱了下手,起身离去。他了解左乐的性格,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是不会找上门的。
出了门,就见左乐站在门外,手上攥着个封了火漆的竹筒。贾逸的眉头一震,这是进奏曹的六百里加急密报,到石阳任职后,他还是第一次收到。他也不多说话,伸手接过竹筒,确认火漆完好后,直接用腰间匕首挑开漆封,倒出一卷帛书。
展开帛书,看了几行,贾逸的表情迷茫起来。他摇了摇头,又重新看了一遍,似乎确定了什么,才将帛书递还左乐。左乐不明就里地看完,咂咂嘴问道:“曹里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前后的命令自相矛盾?”
“你来的时间不长,还不明白。其实这也算是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当遇到情况特殊的案子时,总会有一明一暗两道命令。明的是给天下人看的,暗的是让曹里人真正做的。只是,这次曹里的密令有些古怪。”贾逸回头看了看秋月明的府邸,喃喃道,“莫非魏公的心思真被这位秋姑娘说中了?”
张富坐在厢房内,慢慢擦拭着佩剑。这把剑已经陪了他十年,却从未挥舞过。作为一个刺探情报的细作,他舞起长剑的那一刻,通常意味着身份已经暴露。心惊胆战地潜伏了十年,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张富叹了口气,进奏曹这几天又加紧了对城门盘查的力度,看来以后如何将崔仪送出城,也是个难题。
前天把崔仪的想法报了上去,上面却还在犹豫。他也明白上面的为难之处,如果没有那张传闻中的新式铠甲图,崔仪的投诚毫无价值。曹仁、张辽在居巢布下重兵,隐隐有南下的态势。虽然主公并不怕跟曹操开战,但为了一个所谓的世家公子,让曹操得了道义上的先机,反而得不偿失。
门被推开,崔仪走了进来:“张掌柜,又过去一天了,对岸还没有消息回来吗?”
张富赔笑道:“崔公子不要心急,传递消息需要时间。”
崔仪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决心:“其实那张铠甲图就藏在我身上。”
“哦?”张富愣了一下。当初不是没想到这种可能,但搜身的话,未免太下作,而且容易把关系弄僵。崔仪这时主动将这件事说出来,是打消了疑虑,完全相信自己了吗?
“准确来说,是藏了一半在身上。”崔仪道,“逃出许都时,我想明白了,这世上正直守信、重诺高义的人没有几个,大多是些见利忘义、翻脸无情的人渣。所以,我必须给自己留条后路。”
张富没有答话。像崔仪这种生在都城中的世家公子,平日里根本不知道世道有多险恶。而一旦遇到大的变故,又很容易变得偏激,对一切都半信半疑。
“就连你们那位姜哲校尉,不也在犹豫吗?”崔仪冷笑道,“张掌柜,麻烦你告诉他,这半幅铠甲图我要当面交给他,得到他的承诺并且送我过江后,我才会告诉你们另外半幅图的藏匿位置。”
张富摇头道:“崔公子的意思是要见姜校尉?这恐怕比较难办。”
“张掌柜,你在解烦营的秩级太低,交给你,我心里没底。”
张富沉默了一会儿,道:“只好这样了,我再把你的要求禀告给姜校尉,看他如何答复。”
话音刚落,他惊觉一丝异样。听得耳边风声袭来,电光火石间他刚推开崔仪,就看到一支弩箭“笃”的一声射在梁柱上。
窗外有人!张富惊出一身冷汗,提起长剑踹开房门,跃到了院中。院子中间站了个黑衣人,正在装填第二支弩箭。张富眼角的余光扫见厢房内的伙计纷纷出门,不由得心下稍稍安定。
“你是什么人?”张富低声喝道。应该不是进奏曹的人,进奏曹若想杀掉自己,可以直接调集郡兵,完全不用藏头藏尾。
黑衣人也不答话,举起弩箭瞄准张富,却没有扣动弩机。
“刘备那边的?”张富有些焦躁,“我们两家早已结盟,共同对抗曹操。你这样找上门来惹事,担得起破坏盟约的后果吗?”
黑衣人似乎有些犹豫,弩箭微微垂了下来。
张富稍稍松了一口气,能说动这人不动刀枪最好,不然引来巡夜的捕快就麻烦了。
“你们也想要铠甲设计图,这点我明白。但崔公子是直接找上我们的,做事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你说得对。”黑衣人开口了,竟然是个女声,“是我立功心切了。”
“你现在就走,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张富道。
黑衣人点了点头,将弩箭丢在地上,向张富拱手作揖。既然是个女人,行礼不该道万福吗?为什么会作揖?正疑虑间,就见黑衣人袖口寒光一闪,随即自己左肩传来一阵剧痛。混账!是袖弩!
黑衣人发出一声轻笑,翻出两把漆黑的短剑,直取张富双眼!
张富大惊,提起长剑格上短剑,只听“叮当”一声脆响,长剑竟然应声而断!张富面如土色,看着漆黑的剑锋直向自己的咽喉取来。十年,想不到心惊胆战了十年竟换来这样的结果。生死之间,却见剑锋在不到咽喉一寸的地方堪堪转了方向,随即腰间一痛,身体腾空而起。张富跌落在两三丈之外的地上,心里充满了迷茫,黑衣人明明可以得手,为什么不杀自己?如果是怕破坏孙刘联盟,那又为何动手?抬头看去,四周的伙计虽然已经跟黑衣人交起手来,却没有一个能超过一回合!
张富起身,并未加入战团,而是小跑返回了厢房。单凭院中的伙计根本拦不住黑衣人,他拼死也要确保崔仪的安全,不然的话,尚在江东的妻儿没有什么好下场。
“外面那是什么人?是不是冲着我来的?”崔仪的面容在烛火下惊疑不定,“你们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张富无法回答崔仪的问题,现在就连黑衣人到底是不是刘备那边的人,他都不敢确定。左肩火辣辣地疼,这还好,说明弩箭上并未喂毒。
他稳了下心神,强笑道:“崔公子,没事,我们先出这个院子再说。”
说话间,门被撞开,一个伙计闯了进来。张富一惊,道:“怎么,杀进来了?”
“没有,那个黑衣人逃了。”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逃了?”张富愣在原地。
“黑衣人的双剑削铁如泥,真是把神兵利器。兄弟们抵挡不住,伤了七八个,只好放她走了。”伙计低头道。
黑衣人明明占了上风,为什么不进厢房,反而逃走了?他推开房门,看了眼院中,大多数伙计还躺在地上呻吟,只有少数站了起来,勉强能动。奇怪,跟黑衣人交手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为什么四周仍这么安静?就算巡城的捕快没有察觉赶来,周围的那几家民房都没有人掌灯出来一看究竟?
莫非……是我低估了贾逸?
心念至此,额头上迅速沁出一层细汗。贾逸虽然才来石阳两个多月,就已经破获了两起大案,重创伏在石阳的军议司人马。要说自己这边,比起军议司来说,不论人力和经验都要差一个档次。那么,贾逸会查不到自己吗?自以为高明的城门相遇,是不是贾逸放长线钓大鱼?
张富立刻吩咐几个伙计,探查周边民房。很快伙计就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张富的心直沉了下去。民房里空着,没人。他焦躁地在院中来回踱步,眼光却不住地向院外的黑暗瞄去。他不知道现在黑暗中到底伏着多少进奏曹的探子,但他明白,黑衣人在占尽先机的状况下退出,肯定是发现了这些端倪,而探子之所以不动手,很可能是在等后援。
不能再等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张富下定了决心,转身看了一眼崔仪,道:“拼了!”
秋月明退出货栈,沿着屋脊线跑了一会儿,发现并没有人跟着自己。进奏曹的人果然分得清轻重,自己与解烦营的人动手之时,伏在周围的探子应该分了一个人回去报信,而另一个在自己离开时并没有尾随,而是留在原地,盯紧张富等人。自己这个半途杀出的,虽然着实让人心生好奇,但毕竟崔仪才是他们的目标。她小心翼翼地折返回来,伏在一处大宅屋脊的螭吻后,看着院中的情形。
张富经此一战,并没有惊慌失措,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情报上对张富的资质评价在中下,想不到他还能临危不乱。上面要她在暗地里相助贾逸,所以她才邀贾逸品茶,详详细细帮他分析了一通形势。贾逸很聪明,一点就透。但这也让他生出了顾虑,看这两天他按兵不动的情形,似乎是对这种牵涉朝政的阴谋很慎重。没办法,自己只好再推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