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张清下意识地回答,“三源道坛被抄,我在城里藏了几日。他们那种官府的人信不过,还是咱们关系近些。”
“我想杀了贾逸。”萧闲注视着张清的眼睛。
看来于吉上仙说得没错,萧闲已经上当了,认为陈全是贾逸杀的。张清按下心中的兴奋,道:“这样啊……不过贾逸的身手了得,而且身边一直有枭卫跟随,不好得手吧?”
萧闲摆了摆手:“我想好怎么布局了,太平道那伙人发动‘斫龙阵’的时候,你也会去吧?”
“应该会去。”
“那就好。你回去告诉那伙太平道人,贾逸已经推算出了破军的位置,准备全力阻挠他们最后一次人祭。你让他们多埋伏些人手,到时候我把贾逸引到一个僻静之处,将他砍死在乱刀之下。”
张清心中不禁一阵狂喜,事情意想不到的顺利。于吉上仙本来打算进一步加深萧闲的疑虑,打探一下贾逸他们准备如何应对第七次人祭,想不到萧闲竟然主动提出要对付贾逸。他故意沉吟了一会儿:“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贾逸是好杀,可万一被那些郡主府的枭卫发现了……”
“等太平道做了贾逸,我再把郡主府的枭卫们引过去,让她们跟太平道狗咬狗。”萧闲冷冷笑道,“借刀杀人,有什么冒险的?”
张清松了口气:“还是萧老弟想得周到,我这就回去告诉他们。”
萧闲从身侧拿出一个包袱,推给了他:“这是郡主府放在‘镜花水月’柜台的黄金,还剩下九十两,我先给你四十两,剩下的五十两,事成之后再给你。”
张清俯身拎起了包袱,剩下的五十两,是拿不到手了。萧闲还想着什么借刀杀人,等他把贾逸引到陷阱中,他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照样一刀砍了。到那时,整个武昌城的太平道唯他张清马首是瞻,这几十两黄金真是没什么紧要了。
他背起包袱,跟萧闲打个招呼,出了内室。经过回廊的时候,刚好看到贾逸和秦风两个人进门,他小心地躲到一旁,避过了两个人。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情绪看起来很好。张清摇了摇头,他们都不过是草木凡人,竟敢与于吉上仙相抗,现在死期已近,还不自知,真是可怜可笑。
贾逸站在大牢门口,出神地望着天空。
今天天气很好,一丝丝狭长的白云浮在青蓝色的天空上。三个人在银钩赌场喝了大半个时辰的酒,此刻,秦风正趴在内室长案上呼呼大睡,萧闲和贾逸则一起到了都尉府大牢。三源道场的惠德仙师,正是被关押在这里。不出所料,狱吏说陆延早有交代,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两个人在大牢门口盘桓了好一阵,贾逸才想起身上带有孙权的玉牌,当即亮了出来。见到玉牌,狱吏不敢怠慢,只得打开了大门。
萧闲看了眼跟在身后的一群枭卫,淡淡笑道:“你现在出门还是一群人跟着,不觉得别扭吗?”
“没办法,孙梦觉得就算城中戒备再严密,还是不能不防着太平道狗急跳墙。”贾逸道,“孙郡主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对我会有这么大的信心,总觉得能挫败太平道和军议司阴谋的那个人,必定是我。”
“在旁人看来,陆延比你更有希望。”
“你呢?”贾逸眯起眼睛问道。
“我已经把赌注压在你身上了,自然要跟着你一起走下去。”萧闲淡淡道,“其实你这个人倒还不算坏,不像那位陆公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贾逸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转身进了大牢。惠德仙师关得并不深,据说是陆延的安排。他在大牢外伏下了一队解烦卫,还抽了一哨郡兵,想要搞个守株待兔。但太平道无疑更在意“斫龙阵”,一直没有要搭救惠德仙师的迹象。
在昏暗潮湿的甬道中没走多远,就来到了牢门之前。贾逸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大牢了,虽然已经熟悉了这种感觉,但他依旧觉得很不舒服。狱卒打开牢门,贾逸和萧闲躬身走了进去,惠德仙师靠着石壁坐着,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你就要死了,何必还为他们隐瞒?”贾逸的声音很低沉。
惠德仙师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面容,身上的囚服布满了血渍污迹。听说他入狱将近十天,面对审讯拷打什么也没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贾逸却觉得很正常,信仰这种东西,可以无限制提升人的忍耐力,就算这种信仰在旁人看来可笑至极。
“你真的相信你会飞升?就没有想过这只是一场骗局?”贾逸叹了口气。
牢里响起一阵刺耳的铁链摩擦之声,惠德仙师抬起了头,眼中满是轻蔑:“夏虫不可语冰。”
萧闲拍了拍贾逸的肩膀,上前几步低声问道:“仙师,你会在什么时候羽化?”
“就在今日。”
贾逸和萧闲对望一眼,陆延没有从惠德仙师嘴里问出东西,不可能这么快就杀他。就算陆延要杀,也做不了主,还得禀告吴王。所谓的就在今日,恐怕只是惠德仙师的臆想。
萧闲轻声道:“‘斫龙阵’只差最后一次人祭了,吴王危在旦夕。我只是不明白,于吉上仙为何要对孙家下手,身为仙人他理应超脱俗事,不忌恨前仇才对。”
“孙家?于吉上仙要颠覆的是整个世间,孙家的江东只是第一步而已。”惠德仙师舔了下干裂的嘴唇,“对于仙人们来说,灭掉凡人不是因为凡人做错了什么,而是要灭掉苍天,重立黄天。”
“那我等凡人要如何自救?”
“你们不是我太平道信众,没有自救之道。”惠德仙师的双眼中满是狂热的光芒,“你们这些人平日里笑我等信众疯癫愚昧,到了大限之日,一个个万劫不复,那时才追悔莫及!”
“可是我听说‘斫龙阵’的最后一处人祭,破军之位在城外短松冈上,在那里吴王加派了数千兵力严防死守,仙师觉得这种状况之下,‘斫龙阵’还会如期进行吗?”萧闲质疑道。
“‘斫龙阵’的关键之处,根本不在破军之位。你们就算是派去千人万人,也阻挡不了于吉上仙的天诛之举!”惠德仙师怒道。
“那‘斫龙阵’的关键之处,到底在什么地方?”
惠德仙师阴森森地笑了起来,那笑声犹如指甲刮过铁器。贾逸皱起眉头,想要出声询问,却见惠德仙师的头往下一耷,身子软软地瘫了下来。萧闲怔了下神,伸手去试了试鼻息,摇头道:“死了。”
“死了?”贾逸奇道,“怎么会说死就死?”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羽化了。”萧闲道,“听秦风说,张贤也是如此死的。早先我师父曾经说过,太平道有种逍遥散,是在大限之日用的,想必就是这种。”
贾逸扳起惠德仙师的脸,发现他的嘴角流出一股白沫,隐隐还有苦杏仁的味道,显然是中毒身亡的迹象。线索又断了,他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心中那张拼图还有些关键的地方没有补上。
“他刚才说,‘斫龙阵’的关键之处,并不在第七颗主星破军之位,你能想到是什么意思吗?”萧闲问道。
“破军是北斗的第七颗星,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关键之极才对。”贾逸皱眉道。
萧闲点了点头:“不错,七这个字,在太平道道义中意义非凡,有七煞、七苦、七情、七窍之说。‘斫龙阵’脱胎于北斗七星,破军位是第七次人祭,怎么会不是关键之处?”
贾逸躬身出了牢门,里面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闻。萧闲紧随其后,道:“说起来,这伙太平道人的心思怎么会如此难以猜度?”
“不光是太平道,他们背后还有军议司。”贾逸道。
“军议司又不信奉太平道,就算要对吴王不利,也会用其他的法子,怎么会一直推动‘斫龙阵’呢?”
“这也是一直让我困惑的问题。”贾逸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停在了甬道里。一个古怪的念头犹如鬼魅般从内心深处爬了上来,占据了他的整个思绪。心中那张拼图“砰”的一声破碎成无数块,在深邃的黑暗中翻滚跌落。一束阳光从头顶直射而下,黑暗犹如冰雪一般消融。他抬起头,明明还在黑暗潮湿的甬道里,却犹如置身于广袤无边的荒野。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萧闲依旧淡淡道,看着落在身后的贾逸。
贾逸吸了一口气,道:“有几件事需要去验证一下,不知道是否来得及。”
萧闲脸色疑惑,道:“什么来不及?”
“惠德仙师说得不错,关键不在破军这第七次人祭,而是曹魏使团入城的时间。如果在册封仪式之前能验证清楚,还不算来不及。”贾逸又抬起了脚,“到那时,就押上我的前途和性命,跟太平道和军议司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