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收拳侧身,沉声道:“势无定势,形无定踪,柔若奔涛怒浪,刚似爆雷搅顶。我这通背拳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你们不是对手,散了吧。”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向贾逸追去。与此同时,耳后风声骤响,秦风急忙弯腰低头,一柄长剑贴着头皮挥了过去。他大怒道:“你们这群女人,不听好言相劝,非要老子动狠不成?”
枭卫们始终不发一言,一口气围上了十多个人,顷刻间剑光流转,生生把秦风罩在中央。秦风不慌不忙,掩胸蜗背,蜿蜒蛇行,竟在剑光之中来回穿梭,毫发无伤。眨眼之间,又被他击倒了四五名枭卫。更多的枭卫围了上来,却仍旧伤他不着。
已经走远了的贾逸回过身,道:“真想不到,这位秦大侠还身怀绝技。我看枭卫们支撑不住,要不要回去帮上两把?”
孙梦轻蔑道:“这夯货身手了得,却有个致命弱点,绝不是枭卫的对手。”
贾逸又看了一会儿,道:“不错。枭卫们是以命相搏,他却出手屡有余地,恐怕很快就会落败。”
又打了一炷香的工夫,一名枭卫被秦风击中肩膀,仰面倒下。而她旁边的同伴剑势已经用老,无法收手,眼看就要误刺到她。秦风双臂一展,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却冷不防这名枭卫趁势扑进他的怀中,一个结结实实的肘击砸在他的肋骨之上。秦风向后跃起,还未落地,腿弯处又被两柄剑鞘重重砸上,整个人仰躺着摔倒地上。他正欲翻身而起,几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秦风的脸色涨红,他与人切磋无数,也多次以一敌多。但像这么快就被撂倒还是第一次,而且还是被一群女人撂倒的。轻敌固然是一方面原因,这些女人彼此之间的默契与配合,也大大出乎他所料。
枭卫们拿出铁链,将秦风绑了起来。孙梦头也不回地挥挥手:“人押到都尉府大牢里,给魏临传个话,就说腾个单间,好吃好喝伺候着,等回头闲了再说。”
秦风冷笑一声:“以多对一,恩将仇报,你们这些女人懂不懂为武之道?”他还想继续出言讥讽贾逸,冷不防被塞了一嘴的棉布,只能干瞪着眼呜呜怪叫。
贾逸冲他拱了拱手:“对不住了,秦大侠。先委屈你几天,改日贾某专程登门谢罪。”
枭卫们推搡着秦风,逐渐远去。孙梦笑道:“真是个傻子,在这世道还想以侠义立身,难道不知道重诺守信、光明磊落的游侠时代早已经过去了吗?”
贾逸没有应声,抬头看了看暗淡的天色,又向前走去。他们本来下午要去东城,拜访那个从前的都尉府主簿林照。被秦风这么一闹,都已经是晚上了。东城住的大多是平民,林照家那一带更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像林照这种有官身的人,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很少见的。
孙梦追了上来,道:“我总觉得去这个主簿家没什么用。那个书吏说林照早就糊涂了,又搬过好几次家,咱们能问出什么?”
“不去他家,你接着准备怎么查案?”
孙梦道:“你们不是让那个张清去三源道坛里当暗桩了吗?我们让他接应一下,晚上潜伏进去查查有什么线索。”
“张清一直没有传出消息,于吉肯定没有再去。”贾逸道,“我们贸然潜入不但查不出什么,还很容易打草惊蛇。”
“那又怎样?一旦被发现了,一举铲除掉三源道坛不就行了?”孙梦眨了眨眼睛,“我明白了,你是怕没了三源道坛,于吉还会搭上其他道坛,那时候就不好把握他的动向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贾逸随口应了一句。
道路两边的房屋变得低矮简陋,黄土夯成的墙壁上坑坑洼洼,茅草屋顶也凌乱不堪。污水顺着墙根肆意流淌,不时有菜叶和污物漂过去,充斥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孙梦掩起口鼻,问道:“还有多远?”
“不远了。”贾逸又拐进一条小巷。这种情景,倒有些熟悉。当年父亲被司马懿斩首之后,母亲带着他从祖宅中搬出,也住在这种环境中。虽然只住了几个月,就被叔公贾诩接了出来,但那段日子留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说起来,人的运数真是很微妙的事情。若不是家道中落,他不会被叔公举荐到进奏曹,如果不是去了进奏曹,他也不会查到寒蝉的真相,更不会成为寒蝉的客卿。早在荆州之时,他曾经对傅尘说过,永远见不得光的日子是很难熬的。一个心中藏有绝密隐情,时刻都如履薄冰的暗桩,可谓行走在刀锋之上,凶险之极。但他很少有害怕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觉得孤独。那种孤独是深入骨髓中的,阴霾、冰冷、刺痛,没有尽头。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接受寒蝉这个身份。也想过隐姓埋名,去深山老林里重新开始。但他明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还牵扯着自己,虽然他也明白那道红线只是自己的臆想,但舍不得挣断。田川不是孙梦,孙梦不是田川,他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却毫无用处。和孙梦相识已经两年多了,比跟田川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他知道跟田川已经天人相隔,也不清楚与孙梦的未来如何,但还是想一直看到这张熟悉的脸庞。
“还没到?”孙梦推了他一把,“这里太臭了,早知道不跟你来了。”
贾逸笑笑,道:“到了,书吏说的就是那间房。”
那是一栋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房门都已经腐朽了,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贾逸打亮火折,走进了屋子。孙梦有些不情愿地嘟着嘴,也跟了进去。踏进房门,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屋里的地面要比外面的还低上不少。里面充斥着潮湿腐败的气息,还有股酸臭味儿,呛人口鼻。借着火折亮光看去,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角落里缩着团破布一般的东西,微微地蠕动着。孙梦眯起眼睛,才算看清楚,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想必就是要找的林照了。
贾逸将火折递给孙梦,蹲下身问道:“尊下可是林照?”
老人耷拉着眼皮,并没有什么反应。孙梦举着火折,寻遍房内,好不容易在一堆杂物里发现一盏油灯。灯油已经凝固,蒙上了一层灰,所幸灯芯看起来并不潮湿。她将油灯放在贾逸身旁,用火折点燃。一股黑烟过去,房里总算是亮堂些了。
贾逸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建安五年,陈籍的案子,你是否还记得?”
林照的嘴里发出呜咽声,听不清楚。贾逸侧耳过去,他却又不说了。孙梦忍着臭味,看了一圈房内,也没有发现什么。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林照的身上,发现老人的右手紧紧握着衣服右襟。她冲贾逸努了努嘴,贾逸伸出手,试探着向右襟摸去。老人身子猛地向后一缩,惊声道:“饶命!饶命!”
贾逸温声道:“林照,不要怕,我们是至尊派来的。”
林照这才平复下来,眼神再次变得涣散。贾逸轻轻拍了拍林照,把他的手拿开,摸到了衣襟。那里因为经常被林照攥着,布料已经磨得稀薄,但捏起来厚厚的,似乎缝进去了什么东西。
“不对。”林照突然又攥紧了衣襟,“你骗我!主公已经死了!”
“主公活得好好的,没有死。”贾逸轻声劝道。
“不对,不对。”林照的眼睛逐渐清澈起来,“主公被杀了,被杀了!”
贾逸忽然意识到,林照说的是主公,并不是至尊。这就意味他所说的应该是孙策,而不是孙权。林照应该是糊涂了,已经忘记孙权接任之事了。
贾逸低声宽慰道:“先主孙策不幸遇难,至尊孙权已经接任,并于去年称王了。再过段日子,曹魏的使臣会来举行册封仪式,正式册封至尊为吴王。”
“孙权?不,不,你不是至尊派来的,你是陆家的人!”
“陆家?”
林照猛地推了贾逸一把,吼道:“张洵,张洵!护驾!”
贾逸心中疑惑陡升,疾声问道:“张洵不过是个客曹曹掾,他能护什么驾?”
林照昂起头,痴呆地看着贾逸,嘴角流下一丝口涎。贾逸无奈,又向衣襟拽去。布料已经糟朽了,一扯就烂。贾逸摸到里面有一沓布帛似的东西,正想取出,林照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贾逸抬起头,发现林照正毫无生气地盯着自己。
贾逸叹了口气:“放手,我是解烦营的。”
“至尊说,他如果熬不过今晚,权公子可以接位。”林照嘶声道,“不管权公子跟陆家到底有没有勾结,那三个刺客是不是他安排的,这个江东霸主之位,都是他接任最合适。”
贾逸浑身一僵,失声道:“你说什么?”
“这件事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如果不想被人灭口,一直到死都要守口如瓶。”林照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执着。
“我明白,到死都要守口如瓶。”贾逸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们要小心陆家,对不对?”
“不但要小心陆家,更要小心太平道!权公子!陈籍已经被灭口了。千万小心,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