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年人得意道:“本将军觉得,如果依照礼仪来说,孙郡主在队中,自然是解烦营让郡主府,但既然孙郡主不在队中,那自然是你们要让我们。”
孙梦笑道:“糜芳啊糜芳,你背弃刘备,献了城池,逼死关羽,算不算不忠不义之人?现在还口口声声本将军、本将军,说什么按照礼仪,就不觉得不好意思?”
糜芳怒道:“大胆!你一个没有官身的平头百姓,竟然对本将军如此无礼!”
孙梦嘲讽道:“我是至尊的表亲,难道不是堂堂王室贵戚?你说我是平头百姓,是讽刺至尊得位不正?”
糜芳脸色变得苍白,道:“本将军并无此意,你不要血口喷人。”
“并无此意?”孙梦冷笑道,“贾逸身上带有至尊钦赐玉牌,所到之处,犹如至尊亲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糜将军还咄咄逼人,要他给你让路,我看你根本没把至尊放在眼里!”
原来此人就是糜芳,怪不得有些眼熟。两年前从荆州回来后,见过他几次,都是匆匆擦肩而过。从心里来讲,贾逸对糜芳并无好感。早在徐州之战中,糜芳和糜竺就投到刘备麾下,还将妹妹糜贞嫁给了刘备,算是最早跟随刘备的那一批人。长坂坡之时,糜贞在将阿斗交给赵云后,为自保清白投井而死。多年后刘备入川,念及糜贞之情,将糜竺和糜芳都封了高官,赐以厚禄。但在前年,糜芳却因贪生怕死,在手握重兵、身据坚城的状况下,仍开了城门向吕蒙投降,使得关羽腹背受敌,败走麦城,最终身死军破。
时逢乱世,各个诸侯之间屡有文臣武将易主之事,但像糜芳这样与主公有姻亲关系,还负尽深恩,轻而易举就叛向敌方的武将,并不多见。而且他到了东吴之后,还散布流言,说在长坂坡之时,是刘备命赵云杀死了他的妹妹糜贞,他出卖关羽、举城投降都是为了报复刘备。但一被人质问有何证据,他就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远在川中的兄长糜竺,对他的所作所为惭恨不已,染上重病于去年辞世。他又拿着兄长的死四处宣扬,说糜竺是被刘备逼死的。如此小人行径,自然为君子所不齿,就连当初劝降他的诸葛瑾都看不起他。
这边孙梦还在跟糜芳斗嘴,但看样子,糜芳已经服软了。毕竟他是降将,在东吴无根无底,也不算什么人才,而孙尚香又一向以护短出名,得罪了她的表妹,恐怕以后日子更加难过。
“本将军真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一时口误,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糜芳的脑门上沁出了一层细汗,声音也有些嘶哑。他本来想替虞青争下路,讨个好,谁知道却碰上个伶牙俐齿的郡主表妹,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那好狗不挡道,你们赶紧退回去吧,别耽误了我的事儿。”孙梦依旧笑嘻嘻的样子。
贾逸看向虞青,今天她有些奇怪,从头至尾都一声未发。贾逸顿了顿,道:“孙姑娘,我们给虞部督让路吧?”
孙梦扭过头,有些愠怒地看着贾逸。贾逸却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向后退去。孙梦撇着嘴,不情不愿地带着枭卫退到小巷的尽头。糜芳低头说了声“得罪”,便率一众麾下匆匆忙忙走了。而虞青在贾逸身旁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笑,才悠然离去。
孙梦嗔道:“凭什么给他们让路啊?明明我们可以先过去的。”
“在这种小事上,就不要撕破脸皮去争了。”贾逸道,“我在东吴已经四面树敌,还是低调一点的好,没必要的麻烦能躲就躲。”
“看你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贾逸没有再接话,他们已经走进小巷,转眼到了张洵家门口。门边插了根竹子做的孝杖,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跪在孝杖旁边,看贾逸他们走近,立刻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贾逸上前将这名少年搀扶起来,示意孙梦她们留在门外,转身跟少年一起进了院中。
院子也不大,一副松木棺椁摆在正中间,棺椁两旁跪着几个披麻戴孝的遗属,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贾逸上前祭拜过后,轻声向少年问道:“我是解烦营的,哪一位是令堂?”
少年一言不发地将贾逸领到一名妇人处,自己又出门跪在孝杖前。那名妇人脸色并不好看,也未与贾逸答话,起身走入屋内。贾逸跟着进去,从怀中掏出赙礼,递给妇人:“嫂夫人,这是郡主府的一点心意,还请节哀顺变。”
那名妇人接过包袱,感觉到沉甸甸的,心知里面应该有不少钱,脸色才稍稍好转起来。她道了声“恕罪”,要起身倒茶,却被贾逸拦住了。
“实不相瞒,我叫贾逸,是解烦营翊云校尉,与张曹掾素不相识。今日前来是公命在身,叨扰之处,还请嫂夫人见谅。”贾逸道。
“贾校尉不必客气,夫君位卑官轻,没有多少宾客前来吊唁,也说不上什么叨扰。”妇人言语之间有些怨气,“妾身姓陈名叡,出自徐州陈家。不知道解烦营前来,有什么事要问?”
徐州陈家也算是世家望族,近年来陈珪、陈登更是天下名士,这名妇人特意说出来,想必对自己的出身相当骄傲。她身为名门闺秀,却嫁给了个平庸的丈夫,受尽人情冷暖,心里难免有愤愤不平之意。
贾逸摸透了她的心思,言语上愈加尊重:“嫂夫人,不知张曹掾生前可曾与太平道发生冲突?或者说结识过什么太平道人?”
“没有。拙夫平时谨小慎微,只知诚恳做人,厚道做官,对鬼神之说一向敬而远之。”
“那在他遇害之前,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有一天他回家之后,脸色怪异,似乎有什么心事。在妾身追问之下,他才说有个旧友找他,想让他帮忙做件事。他觉得不好办就推托了,但回想起来,总觉得这件事怪怪的,不像那个旧友说得那么简单。”
“那个旧友是谁,托张曹掾办的什么事,嫂夫人可曾知道?”
陈叡摇了摇头:“我问他了。但他说那个旧友对他有恩,而且一再叮嘱他不要声张,所以就没有对我说。”
“张曹掾遇害距离这件事情,有多久?”
“一天之后。”陈叡迟疑道,“贾校尉怀疑拙夫的死,跟这件事有关?可客曹里的人都说,拙夫是惹上了太平道,被于吉仙人咒杀的。”
“只是随便问问。我来这里的路上,迎面看到了虞青和糜芳,他们也是来问案的吗?”
“那倒不是。”陈叡冷笑道,“他们说拙夫担任曹掾之时,所拟定的迎接曹魏使团的日程安排丢了,前来家中索要。”
日程安排?是客曹中堂里丢掉的那一份吗?虞青和糜芳怎么会知道的?即便他们知道了,又为什么会前来索要?吴王已经将案子指派给了自己,况且先前接下此案的,是右部督吕壹,虞青跟他一向不和,掺和进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嫂夫人把日程安排给他们了?”贾逸问道。
“拙夫从不会将公文带回家中,我拿什么去给他们?他们纠缠了一会儿,看妾身实在不知情,才悻悻作罢。妾身追问拙夫的死因,他们也语焉不详,只说是死于咒杀。”陈叡愤愤道,“尤其是那个糜芳,言语之间一再无礼。若不是有都尉府告令在,他甚至要逼迫妾身开棺查验!”
“死者为大,他们确实有些过分。”贾逸心念一动,“魏临都尉来拜祭过了?”
“是,魏临跟我是同乡,而且与拙夫也算是有些交情。是我求他留下张告令的,周围邻居早已听到传言,说拙夫是被于吉咒杀,恨不得让我们孤儿寡母即刻搬走。”
“都是些愚夫愚妇罢了,既然有了都尉府的告令,他们也不敢造次。”贾逸顿了一下,“嫂夫人,我再冒昧问一句,张曹掾的遗体你见过吗?”
陈叡闻言,目光忽然变得飘忽:“没有。今天上午接到客曹的通告后,我就立刻赶到了客曹署,当时拙夫已经被放置在门外的那口松木棺椁中。我提出要见拙夫最后一面,但解烦营的右部督吕壹说尸体已经被烧成焦炭,再度开棺乃是大凶之举,万万不可。”
“嫂夫人今天上午才接到的通告?张曹掾好像是昨夜遇难的。”
“拙夫是昨夜身亡的?怪不得我赶到之时,都已经收殓了。”陈叡皱眉道,“这几天公务繁忙,拙夫一直住在曹署。所以昨日他彻夜未归,我也没有太在意。”
“客曹没有及时将张曹掾的死讯告诉你,应该是右部督吕壹的意思。”贾逸道,“遇到跟于吉有关的案子,吕壹多少有些顾虑。”
陈叡低声道:“贾校尉,你也相信拙夫是死于咒杀吗?”
“让嫂夫人见笑了,在下一向不敬鬼神。”
“那贾校尉是要将拙夫之死,当作命案查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