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是救过你,那只是看你有利用价值。他初登高位,自然想顺手拉拢下你,好在解烦营里有个照应。但你是个聪明人,你的地位是谁给的,需要跟什么人保持距离,你应该很清楚。”
“这些是你的告诫,还是孙尚香郡主的?”
“是谁的没关系,关键看你是否听得进去。”
“类似的话至尊也暗示过,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的话,还和他一起抬尸体下山?陆延是都尉,你是校尉,明明你的官阶更大,他却总对你以同辈相称。这些要是传到至尊那里,难免会引起猜疑。”
“怎么听你的意思,很讨厌陆延?”贾逸试探问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讨厌他,岂不是正合你意?”孙梦白了贾逸一眼。
贾逸摸了摸鼻翼,掩饰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说没关系,那就算了。他几次想请我吃饭,我都给骂回去了,那下次就答应他好了。”
贾逸苦笑一声,正欲答话,却见迎面走来一队持戟铁甲兵士。队目快步走到两人跟前,道:“请两位出示身份文牒。”
贾逸掏出解烦营的腰牌,递给队目。队目看完之后,恭恭敬敬地还给贾逸,又望向孙梦。
孙梦和贾逸对视一眼,也递出了身份文牒。队目看完后,态度更加恭谨:“原来是郡主府的贵戚,是卑职失敬了。”
孙梦问道:“怎么夜巡一下子严了起来?是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队目犹豫了一下:“按规矩我是不能说的。不过既然是贾校尉,说了倒也无妨。今天下午掌灯时分,客曹掾张洵被太平道咒杀了。”
“咒杀?”孙梦看了贾逸一眼。
“对。跟都尉夫人的死状一模一样,手里也捏了一张‘天下大吉’的符咒。接连被太平道坏了两条性命,至尊已经训斥过魏临都尉,下令全城加强戒备,所以卑职才不得不验校两位的身份文牒。”
“是谁接手的这个案子?”孙梦问道。
那名队目看了贾逸一眼,没有说话。贾逸瞬间明白了,接手客曹掾案子的还是自己,毕竟张洵与都尉夫人之死有相通之处,这样安排也合情合理。只不过刚才自己去了白云观,还没接到钧令。
“你真是好运气,又一个案子压下来了。”孙梦道,“要不要去我那里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你忙的。”
那队目闻言,看了两个人一眼,连忙低头拱手告辞,匆匆而去。
贾逸奇道:“你留宿我住郡主府?你就不怕传出去……”
“我怕什么?我还巴不得传出去来着。”孙梦笑嘻嘻道,“我表姐一直说我年纪大了,应该找个人嫁了。有不少世家子弟都跟苍蝇一样,围着我嗡嗡乱转。要是有了些流言,倒是能清净不少。”
贾逸犹豫了一下,道:“还是算了,我贸然留宿,只怕孙郡主那里不大合适。”
孙梦笑道:“怎么,你怕我表姐吃醋啊?”
贾逸脚下一个趔趄:“你连孙郡主的玩笑都敢开?”
孙梦道:“反正她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最多骂我一句没大没小。说真的,我都觉得奇怪,你原先在进奏曹的时候,跟我表姐应该没什么交情吧?为什么你来到我们这儿之后,表姐就对你青睐有加?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是寒蝉的缘故,但孙梦并不知道这些。虽然见过孙尚香几次,贾逸却始终摸不清她的底细,更不敢妄加试探。就算孙尚香如今赋闲在家,但毕竟是解烦营的首任部督,不可小觑。
孙梦看贾逸没有回答,道:“怎么脸又阴沉起来了?莫非真被我说中痛处了?”
贾逸道:“当然不是,你表姐为什么这么赏识我,我也不清楚,或许你可以替我问问她。”他一边敷衍着孙梦,一边走着,不多时就到了郡主府。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孙梦进了府内,贾逸也转过身,沿着寂静的长街快步朝住处走去。
吴敏、白云道观、客曹掾,还有天火降字这几件事,表面上看起来都是太平道在捣鬼,可又隐隐透着一股蹊跷。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贾逸也揣摩不透,总觉得不合常理。自黄巾之乱被平息,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太平道虽然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有诸多的信徒,但已经群龙无首。北至幽州,南到交州,自称“大贤良师”的太平道仙师足有上百人。这些人虽然在本县本郡有些影响,却号令不动临近郡县的信徒,可以说是一盘散沙。
当年张角能成功起事,在很大程度上借助了连年大旱、民不聊生的机会。现如今,东吴境内风调雨顺,不说丰衣足食,至少饿死人的事情已经不多了。如此直白地向官府挑衅,发出“孙权必死,黄天当立”的谶语,除了那些忠实信徒,响应的能有多少?用为数不多的信徒去对抗兵甲齐备的郡兵,难道不是自寻死路吗?即便打出了于吉复生的噱头,又能如何?当年孙策怒斩于吉,尚且未激起民变,现如今单靠一个于吉复生的传闻如何能号令天下?
操纵这一系列案子的人,不会想不明白此中关节。也就是说,这些案子所传达出来的信息,有可能都是故意误导官府的,他们一定是另有企图。贾逸又想起了白云观内,那个道士臂弯上的刺青。陆逊现在手握兵权,正在夷陵与刘备对峙,如果陆家真的参与其中,孙权会怎么做?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扑棱棱的声音,贾逸止住脚步,一只黑色的鸽子迎面飞来。他快步走进街边的阴影中,伸出右臂,让那只鸽子落在手腕上。看左右无人,贾逸解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一支细长竹筒,然后挥臂让鸽子飞走了。不用说,竹筒之内还是寒蝉的矾书密令。
这两年来,贾逸收到过不少密令,大多是让他去探查一些人或者一些事。贾逸并不清楚为什么要查这些人和这些事,也不清楚查完之后寒蝉要用来做什么。他只是按照矾书密令,规规矩矩做事。与在进奏曹和解烦营不同,如今他并不是主导者,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不必过问,也不能过问。
贾逸将竹筒塞进怀中,又看了看左右,闪身出了阴影。天快亮了,回到住处,最多只能睡一个时辰,就要前去客曹那里查验,贾逸心想。得先找到那个萧闲,让他打探一下太平道的消息。还要找下军中相识的人,看能不能问出一些陆家私兵的事情,毕竟陆延不会把什么都说出来。对了,还有怀中的寒蝉密令,也不知道又分配了什么差事。
贾逸又走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能看到住处了。就在此时,街角转过来一队持戟铁甲兵士,那队目一见到贾逸,便远远喊道:“贾校尉,麻烦你,查验腰牌。”
贾逸沉吟了一下,迎上前去:“既然认得我,还要这么麻烦吗?”
“不好意思,这是规矩。”队目低着头,大声道。
贾逸停住脚步,手摸向腰间,掏出了腰牌。队目快步走了上来,伸手去接。电光石火之间,贾逸突然变掌为锁,抓住队目的胳膊往怀里一拽,同时朝他小腿上狠狠踹了一脚。队目骤然被袭,站立不住,跪倒在地。贾逸运臂一扭,将他整个人打了个旋儿,同时右手“呛”的一声拔出队目的环首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那名队目愤然道:“贾逸!你就算对至尊钧令不满,也犯不着难为兄弟们吧?”
贾逸冷冷道:“谁和你们是兄弟?巡夜兵士所持月牙戟的戟刺是平的,你们拿的是圆的,以为我是瞎子吗?”
那名队目哑口无言,他身后的兵士却齐齐平举长戟,朝贾逸围了过来。贾逸的手腕一抖,刀锋切入队目颈间,渗出一缕血丝:“想要他死的话,你们尽管上来。”
冷不防,那名队目猛地一扭脖子,刀锋顺着冲势切开了他的咽喉,鲜血迸喷而出,激起一片血雾。那群兵士一阵低吼,持戟冲了上来。这队兵士足有十七八人,如果个个都是跟这名队目一样的死士,混战之中贾逸并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他奋力向后一跃,躲过前面几个兵士的冲刺,转身向后逃去。那些兵士身着笨重的铁甲,速度远远不及贾逸。对于没有把握的交手,能避免就避免,这是贾逸近两年悟出的道理。毕竟他虽然身手不错,却还远远达不到大剑师王越那种以一当百的地步。
耳后听得“咻”的一声,贾逸纵身向前一跃,身形还未落地,一根投矛便贴着腰间钉在脚下。虽然不知道这伙人的身份,但他们无疑准备得很充足,如果不是看破了兵刃上的差异,贾逸现在已经伏尸在地了。又听得“咻咻”几声,更多投矛掷了过来。贾逸向旁翻滚扑倒。身边溅起一片泥土,有根投矛划破衣襟,鲜血立刻渗了出来。他翻身而起,手中环首刀向后掷出,然后闪身躲进一条狭窄小巷,将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兵士透胸而过。
离解除宵禁至少还有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里,能遇上巡街兵士救援是件很侥幸的事,只能靠自己了。还好小巷狭窄,这群兵士只能排成纵队追击,投矛也只能由一个方向掷出。贾逸倒退着向后跑了几步,拐过小巷转角。
兵士们紧跟着追了过来,冷不防贾逸在拐角处骤然袭出,一脚将领头的兵士踹翻在地。第二名兵士还来不及反应,耳边“嗡”的一声,贾逸的拳头便呼啸而至。那名兵士踉踉跄跄向后退了几步,却被贾逸纵身向前,夺过手中环首刀。刀锋从这名兵士的肩上掠过,径直刺入第三名兵士颈间,激起一片血花。紧接着,贾逸运腕抽刀,回手割断了第二名兵士的喉咙,又反手一刀将倒在地上的那名兵士透胸钉入。
转瞬之间,贾逸已经出手杀了四人,却面色不改,气息平稳,他沉声喝道:“我不知道是谁让你们来杀我的,但既然来了,就一个都别想活着回去。”
狠话自然是要说的,尤其在这种敌众我寡的局面下,至少能杀杀对方的士气。后面的兵士们脸色凝重起来,大概没有料到贾逸会如此棘手。靠前的几名兵士再次纵身冲来,几杆长戟从上往下直直劈下,贾逸侧身堪堪避过,抓住戟杆,飞身踢去。最前的兵士向后一仰,倒在了同伴身上。与此同时,贾逸已经挽过长戟,月牙刃带着风声劈入了这名兵士的天灵盖。他借势高高跃起,双膝砸在第二名兵士的肩头,将这兵士的身形狠狠砸了下去。后面的兵士慌忙挺戟再度刺来,贾逸右手一抬,一根弩箭“笃”的一声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只派了一二十个人就想杀我,”贾逸轻轻掸去身上的灰尘,“也未免太小看我了。”
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死了带队的头目,并折了一半的人手,却丝毫没有伤到贾逸。即便是死士,也不禁有些心虚。剩下的兵士们慢慢向后退去。贾逸不禁暗地松了口气,以为他们要知难而退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兵士退到巷口,走了一半人,却还留下了一半。看样子,是要去抄贾逸的后路。只见那些留守的兵士,一一在身前竖起木盾,架上了长戟。贾逸看了看身后,如果在这么狭窄的小巷中被前后夹击,那麻烦就大了。
贾逸直起身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金球,喃喃道:“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出手太狠。”
那些兵士缩身在木盾之后,闷声不吭。贾逸叹了口气,拽着金球上的圆环用力一拉,掷到了那些兵士上方。金球在半空中发出尖厉的啸声,骤然裂开,无数的细小鳞片如雨丝一般砰然爆出,四下响起一阵哀号。贾逸趁势冲上前去,踩着木盾一跃而起,手中长戟如闪电般连续刺出,落地之时,小巷中已无活口。他解下尸体身上的投枪,屏住呼吸站在那里,等待着。
须臾之后,耳畔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声。贾逸扬起右臂,轻轻喝了一声“中”,奋力将投枪掷出。小巷拐角处,一名兵士刚刚露出半截身子,投枪便“锵”的一声刺破铁甲,将他连人带甲钉在了墙上。后面的兵士收脚不住,一同冲了过来。贾逸振臂又掷出几支投枪,将他们射得仰面朝天倒下,同时疾冲向前,左臂一抬散出一捧寒星,尽数打在最后两名兵士的脸上。这两名兵士捂脸倒下,惨叫连连,却接着被长戟刺入胸膛,没有了声响。
贾逸喘着粗气,在满是尸体的小巷中站了好一会儿,确定无人之后,才疲倦地走了出来。他蹲在巷口,捋起兵士尸体的袖子,细细检查尸体的臂弯,果然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刺青。莫非这些人也是陆家的私兵?在武昌城中,对自己这个翊云校尉动手,疯了吗?
“你就是贾逸?身手不错嘛。”背后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